傅青淮望着血肉模糊的断口和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一脸平静道:我想跟弟弟单独待会儿,有劳。
那人怜悯看向傅青淮,应喏走了。
她掏出怀中手帕左手捏着,又蹲下来去将布袋拉得更开。
屏住呼吸地用右手去摸傅青跃的脸。
然而手感却并不似肌肤那般柔软,反而有些硬且不平滑。
傅青淮犹豫片刻,找到一个石块凿向此人眉毛,几下用力敲击,眉头下的表皮终于开裂。
而内里的皮已经成了暗红色,像是最外层的皮因这个表层而受损。
她伸手将裂出的一小块掰下来拿在手里,便赶紧靠近肌肤的更柔软湿润。
傅青淮左右看看无人,便深呼吸,将整块脸慢慢剥出。
那张暗红破损的脸显露出来,惊得傅青淮朝后踉跄两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怎么会是阿二!有脚步声,傅青淮顾不得震惊慌忙将布袋口扎起来。
之前那人回来了,大人,这尸体您要怎么处理?时辰晚了,我这边要统一运走了……不知可否替本官当场烧掉?我将骨灰带走。
自然自然!虽说麻烦些,可这是傅大人,有何不可?今日监斩傅青跃,大理寺的人也并未苛求傅青淮,是以监斩完也没给她安排什么事。
此处的人将尸体搬走烧,正要打开布袋,傅青淮却道:就这样烧。
熊熊火光在冬日叫人很暖和。
傅青淮静静地看着尸体成了地上一堆灰,连难过的感觉都没有了。
甄氏之前说阿二消失的时候,就是在裕王约她慈云庵前见面的时候。
她以为阿二是紧随裕王而去,但现在想来,那时他或许被卫作然抓走了。
今日刑场言论——阿二是为了全跟她和裕王的这一场主仆情吧。
想到这里,傅青淮喉间紧绷。
大人,我们这也没什么好装的东西,只好装在这麻袋里……来人讪讪道。
傅青淮开口,音却没发出来,她用力咳嗽一声才嘶哑道:有劳。
那人微顿,将手中麻袋递过去,节哀。
傅青淮接过麻袋,点点头走了。
两个马夫在今日这个场合是进不去的,便在外等候。
去傅家。
这一次她没有进门。
傅与律形容苍老地跟傅老太爷出来了。
三人相对无言。
傅青淮上前几步,抬眼望了下诗书传家的匾额,将手中麻袋放在二人身前。
又后退回台阶下。
这是傅青跃的骨灰。
傅老太爷颤巍巍歪腰去拿,口中喃喃道:烧了?为何不把尸体带回来?起码要让父母亲长见他最后一面呐!傅与律哭了,他激动地说。
一时之间,傅青淮有些恍惚。
上辈子直到她死,傅与律跟祖父都是家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庄重威严。
重来一世,她改变了太多。
她好像一条船在大衍这个海里激流勇进,再也不是从前可有可无的一根浮木了。
可是还要丢掉船上多少东西,才能冲到彼岸呢?丢完的时候,她会不会失控?……不说话,你……有违……孝悌……傅家……恍惚之时,二叔跟祖父好像说了很多,可是傅青淮一句也没听见。
她的耳朵里只有刺耳的鸣音,连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于是傅青淮朝后退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后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耳边鸣音终于消失,她颤抖地呼吸,睁眼却是黑的。
又来了。
魏婴说过不能激动。
于是傅青淮深呼吸几次,捂住心脏。
到了南薰坊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平日下值的时候。
大人,到了。
大人?马夫见她好半天没下来,以为她睡着了。
掀开帘子一看,却见傅青淮愣愣地坐着。
他便又道:大人?不用管我。
傅青淮平静说。
马夫有些犹豫,您不能不吃饭。
先温着,我过会儿下来。
她执意如此,两个马夫对视一眼,便关了帘子。
马车上有暖手炉,但不如房中暖和。
傅青淮呆坐不知道多久,蜷缩在马车里睡着了。
卫作然从宫里回来时,见马车仍停在院门口没有引走很是疑惑。
属下出现,小声说:主子,傅大人不肯下车,也未曾吃饭。
天色如浓墨,墨上挥洒闪亮星辰。
居然在马车上呆了这么久。
卫作然平静道:知道了,退下。
他翻身下马,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青淮,怎么不吃饭?傅青淮睡得不安稳,听见卫作然温柔唤她就醒了。
下意识睁眼,眼前却有光亮了。
她忽然就流泪了。
今日瞎了好久,以为再也看不见了。
卫作然将她拢在怀里,轻吻她发顶。
不会的,已经调养不少时日,身子肯定比以前好,你莫想这些,一切有我。
傅青淮点头,问:傅青跃呢?你想见他?闻言,傅青淮犹豫了。
卫作然便道:今夜我便会命人送他去西北,送到你外祖家。
……好。
傅青淮沉默片刻,又问:今日那人在刑场上说的话看上去像自愿的,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人?东厂大牢里人不少。
是谁?傅青淮意识到自己问的太急,忧心卫作然会多想,便说谎话了,平白替傅青跃死了,我却连他姓名都不知道,实在过意不去。
卫作然平静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何必知道呢?这不是实话……傅青淮便沉默了。
我们先进去吃饭好不好?卫作然一顿,有些抱怨的模样,宝贝,傅青跃既然没事,今日还是我生辰,你怎么还在想别人?傅青淮猛地从卫作然怀里挣脱,糟了,忘了今日初一!果然,在一起久了,我再也不是你心上人了。
傅青淮见他一脸失落的样子,哪里还管方才的谎话。
我、我替你做长寿面,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卫作然一顿,笑说:我要是问了你准备什么礼物,是不是就算被你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