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口很长,干掉的血迹往往比新鲜时更显吊诡。
因着他脱俗的面容,而显得妖异,带着几分枯败的美感——与可怜。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傅青淮的心颤了一下。
她怎么会觉得卫作然可怜?简直是疯了!傅青淮匆匆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过完今年也是二十岁的人了,放在其他姑娘身上,或许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但甄氏仍旧放心不下她。
傅青淮回去的时候就看见甄氏等在院子里。
母亲。
怎么今儿这么晚才回来?傅青淮微顿,还是撒了谎,衙门里有案子,处理得晚了。
咦,不能改日再处理吗?不能,往后就算是大晚上的有案子我也得去的,母亲习惯就好。
甄氏叹息一声,做官好是好,就是累。
起码我没累到生白发的程度,莫名拿白发说事,傅青淮也被自己说得一愣,如今我还处理得来。
娘就是心疼……傅青淮微笑着执她手,我如今的生活已经够好了,母亲快别担心了。
甄氏眼尖,你这手怎么回事?擦伤了,无碍的。
怎么擦伤了?今儿下值出去不小心,这不就去了魏婴那,才晚回来吗?甄氏也没怀疑什么,说起今天来的目的,明儿你二姐回门……傅青淮微怔,瞧我,把这事忘了。
那你明日请假吗?傅青淮摇头,还是不了,我与姐夫相识已久,他们不会介意的,等我有空去拜访就是。
闻言,甄氏点点头。
娘也就是问问,不耽误你的事。
母亲在家,替我多关照妙慧师傅,再把卉姐儿跟陆芸带好就是,我能顶事,母亲莫要多为我费神。
甄氏慈和笑道:娘当然知道你能顶事,家里缺不了你!说完,她又道:说到卉姐儿——她生日一过就十四了,娘手头也有几个合适的人家,你有空要不来选选,先替她定好亲?不急,等卉姐儿十六以后再叫她自己选。
甄氏有几分迟疑,娘怕太晚了,不好找了。
你看二姐三姐,哪一个现在嫁得不好?只要我好,妹妹们就算二十了也嫁得出去!甄氏被说动,好,那就按你说得办。
哄走了母亲,傅青淮回房叫来三元。
今儿你去送吃食,怎么不确定好人就给了?三元愣愣的,咋啦少爷?傅青淮无奈道:你送给了那寡妇的大伯哥,可那男人之前把寡妇母女给赶出去了。
三元彻底呆住,然后瞬间愤怒起来,这人也太坏了!我去问他时,也曾多次确定,他还说他来转交,结果是骗我的!孟子曰: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傅青淮忍不住苦笑叹气。
她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如今算是彻悟。
人性复杂。
圣人的书是用来读的,用来当做行事准则便百无一用。
罢了。
三元有些愧疚不安,那不是白给那坏人了?人算不得坏,却奸贪,傅青淮一顿,我已叫衙役将那些东西拿走,送给了别人。
三元低着头,少爷,我往后一定不再把您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不怪你,也是我的错。
少爷怎么会错?少爷不会错!三元执拗的样子逗笑了傅青淮,我又不是圣贤——好了好了,去替我备水,我要沐浴。
胳膊上有伤口,傅青淮只得把胳膊搭在浴桶上,另一只手缓缓撩水。
脑海中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卫作然的伤。
已经有些热了,他却拿披风盖着全身。
为何?瞧他今日所穿下摆的图样,该是去了宫里的。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萧贵妃还是皇帝?他又为何不在宫里治伤?还有鬓间雪——傅青淮头朝后仰,不由自主摸上被他捏过的手腕,仿佛在汲取已经不存在的温度。
落寞笑了。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翌日上值,回了理刑馆,傅青淮便着人叫来邢捕头。
今日叫弟兄们去摸排,邢捕头便跟着我吧。
邢捕头眉目上扬一瞬,大人,这是为何?你带本官去见见你同我说过的乔美人和麻四。
邢捕头瞪圆了眼,大人、大人想干什么?他们不找来麻烦就是好的了,怎么还非要跟人家对上?也不做什么,请他们去极味楼吃个饭,这没有不好吧?邢捕头也不是傻的,您是想跟他们打听刘杨氏女儿的下落?傅青淮笑笑,确实如此。
既然这二人是城中最大的黑道人物,那黑道的事从他们那得知便最快。
刘杨氏身为暗娼,也是黑暗里的人物,孩子在何处是当务之急,总得赌一赌。
邢捕头之前的话给了她思路。
已经做了这推官,如何还能高悬?邢捕头犹豫片刻,我去找人——是正午还是晚上下值后?正午。
卫作然说有人要杀她,不该是假话。
那青天白日,总比危机四伏的夜要好。
邢捕头走了,傅青淮便叫吏员拿来十年内所有拐卖孩子的案件。
也不少。
但里头穷人来报案的非常少,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走丢,或者遭人绑去勒索钱财。
而且穷人报案,没有一个是为女孩来。
粗粗看过一遍,上午就过去了。
邢捕头风尘仆仆回来,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
幸不辱命。
傅青淮点头,邢捕头辛苦,稍后随我一道去吧。
也好。
他在,万一傅青淮年轻气盛说了什么难听话,也好补救。
瞧你这出去一上午,人很难请?麻四还好,是那乔美人一听说麻四也去当即不愿了,我废了好大功夫说服她。
傅青淮轻笑,她就算不是大三元、不是傅青天,怎么说也是个从六品的推官啊。
这乔美人是上头有更厉害的人,瞧不起她呢,还是不知者无畏啊!傅青淮手撑桌面起身,邢捕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