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骨头

2025-03-31 09:38:38

是一片三角形的扁骨,边缘有些参差,骨面有的地方发黄,有的地方则带着些焦黑,像是被火熏过,脆弱得一掰即折。

宋迷迭将这片骨头小心翼翼托在掌中,像托着个什么宝贝,走到桌前坐下,双手捏住骨头边缘,将它放到跳动的烛火上面,慢悠悠转了一圈,确保骨头的每一处都被火烤到,好像嫌它命还不够短似的。

而后,她将那有些烫手的骨头放在桌面上,双手交握,垂头瞅着它,像是在虔诚地祷告,念的却是:老骨头,你告诉我那姓元名尹的是不是景王?咔嘣一声,骨头的最下端浮起一条细细的黑纹,纹路朝上蔓延开去,每停顿一下,便发出一声咔嘣,震得案几带动着烛光都颤动起来,有几次,宋迷迭几乎觉得这脆弱的老骨头要将自己折腾裂了,可是直到黑纹停止蔓延,它却还是完好无损地躺在案几上,只是骨面上,已然拼凑出一个黑影来。

宋迷迭垂下脑袋,鼻尖贴着骨面,像只狗似的在盯着那个黑影仔细看了半晌,口中终于嗫嚅出一句话,这是个人吗?骨头几乎要气绝身亡,又发出一声咔嘣,随后便彻底不动了。

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再没那么像人了,而且这人头上还戴着象征着藩王身份的远游冠,作为一片骨头,它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可宋迷迭鼻尖都快磨破了,还满脑袋浆糊地问这是人吗?放谁那不生气,哪怕是一片骨头,此刻也不能保持心平气和。

我问你姓元的,你为何给我画个人?骨头继续沉默着,似乎打定了注意今晚不再搭理她,宋迷迭瘪嘴,很想把这老骨头扔到地上,可是又顾及着它菊老荷枯,怕真把它摔出个什么好歹来,于是便只得悻悻然站起,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夜很黑,西诏的夜晚,似乎比别处多着了些墨,浓得很。

星辰铺陈在砚台一样的夜幕上,便显得尤为耀眼,像被风吹起的细碎的泪。

远处常年积雪的山脉直插云霄,云雾在峰顶旋绕,仿佛还流溢着袅袅的颤音,明明听不见,却传到了每一个仰望它的人的耳边。

饶是宋迷迭这样的傻子,也不免被这壮丽的美景震慑,她一时呆住,眼睛里罩着一层浅浅雾气,嘴唇微启,看起来又傻了三分。

忽有白鹤从窗前掠过,雪似的羽毛镶了一层黑边,鹤顶的红,如一片朱砂。

宋迷迭猛然警醒,将窗户又推开一点后,她两手撑住窗棱,身体如飘逸秋风,飘扬而出不留半点痕迹。

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在都护府急行,看到前方一片月牙形的池子时,脚尖轻轻在池边栏杆上一踏,身子便直跃出去,在灼灼星光下,化成一道亮红色的弧线,奔池那边的围墙去了。

白鹤感觉到身后有风划过,不由地叫了一声,可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便觉一抹火红蹭着它的翎羽掠过,似乎在墙头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个灵巧的翻越,消失在墙的那一端。

可怜的白鹤还以为西诏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物种入侵,吓得伸长脖子惊叫一声,一个不妨,身子坠入池中,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看到朱红大门上景王府三个大字时,宋迷迭才停下步子。

一般人若在受了伤之后还一顿奔波,估计没废掉也累瘫了,可宋迷迭不仅不累,连气息都丝毫不乱,只多出了些汗,汗水把她脑门上的蝴蝶结浸湿了,有气无力地贴在眉角处,在那张本就不显聪明的脸上多添了一笔狼狈。

她本来想绕着景王府转一圈,看看何处适合登堂入室,可在即将与拐角处几个巡视的护卫撞上时,只能毅然决然地就地一跃,又一次飞上墙头,也顾不得遵循什么做贼的几条准则,便慌不择路地跳了下去。

跳得太急,气却还未运上来,宋迷迭觉得脚底板一震,针扎般的酸麻感直涌上膝盖,疼得她龇牙咧嘴,扭头瞪身后高墙一眼,口中默默嘟囔,比都护府的墙高这么多,防贼啊。

说罢,揉着双膝起身,刚想看看她误打误撞到了哪里,却发现坐落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座宫殿似的大殿,琉璃瓦顶,朱漆大门,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提着三个大字浮光阁。

殿两旁灯火通明,雨露拂吹着两侧挺秀的凤尾竹,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流向院外,虽落满浮萍,却碧绿清明。

殿内似乎点着一盏烛光,只露出淡淡一抹浅红色,被外面的光亮衬得似有似无。

宋迷迭忘记了脚疼,躲在大殿后观察了半晌,发现这里不像外面那般守卫森严,便身体贴墙,像一只大壁虎似的蹭到殿门处,从门缝朝里面看了一会儿,确定殿中没有声音后,这才将大门推开一条细细的缝,侧身钻了进去。

殿里和殿外一样的奢华,水晶做的灯盏,白玉铺的地板,就连头顶的梁木,都是金漆雕花的,朵朵成五茎莲华模样,花瓣纤薄,连花蕊都细腻可辨,猛一抬头,便被繁杂花纹晃得眼晕。

殿中点着香,三脚金兽香炉,飘出袅袅青烟,遮挡住宋迷迭的视线,她只好摸索着一点点挪动,朝前面那张若隐若现铺着锦缎叠着罗衾的大榻走去。

宫邸深深,纸醉金迷,宋迷迭今天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因为她摸索着朝前走了许久,揉揉眼睛,却发现那张大榻离自己竟还有十余尺,虽然能勉强看到那个斜卧在榻上的人影,但隔着缭缭雾气,还是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谷底的那个人。

宋迷迭蹙着眉头,很想使出轻功加快步速,又怕看不清楚面前的情况,一不小心撞到哪根不长眼的柱子上。

她可怜的小脑袋可是经不起再折腾一次了,否则额头上说不定又要多出一只蝴蝶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