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是你落在谷中的吧?刘长秧从枕下摸出一样物事,在宋迷迭面前一晃,廷尉的腰牌,一个傻子,还能进廷尉做官?宋迷迭见他脸上似笑非笑,心里一个不忿,差点嘴一秃噜就说何止廷尉,我连校事府都能进呢,还好福至心灵,及时止住了。
他们三个校事这次是隐瞒了身份,以廷尉的名义来西诏的,临行前师傅就怕她这里出岔子,所以千叮咛万嘱咐来着,要是第一天就在景王面前漏了馅,她回去后恐怕就要被剁成馅了。
所以未免说多错多,她只嗯了一声表示默认,便怯怯伸出手去,从刘长秧两指中抽出腰牌,慢慢站起身,垂头说了句叨扰了,转身朝殿门的方向走去。
不再多留一会儿了?刘长秧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宋迷迭头也不回地摆手,口中说着不了不了,脚下却依然没停,走得更快了。
可越着急就越容易出岔子,她冷不防绊上一个女人,差点摔倒,勉强站稳后,听那女人嗯哼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宋迷迭心中默念着对不住,另一头,却觉得这女人睡得可真香甜,她已经常被莫寒烟念睡起来就像头死猪,怎么都叫不醒,没想今天见着比自己还厉害的了。
这厢脑子里正胡思乱想,那厢忽然听后面的刘长秧又道了一句,大人执意要走,我也只能差人送客了。
宋迷迭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可话音还没落,就觉一阵轻风从上方扑下,在她头都没来得及仰起头的时候,已经来到据天灵盖不到一尺的地方。
宋迷迭第一反应是那梁柱上的猫终于不耐烦,飞跃而下挠自己来了。
可是当眼睛扫到上面那个比猫大得多的影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躲在梁柱上的,可不只是一只猫,还有……一个人,从进门时就盯着她,而她,却完全没有察觉。
现在,那人像一把利剑从上方刺下,看样子不像是在送客,倒像是要给她送终。
好在宋迷迭的身体总是快脑子一拍的,在感觉到有东西靠近的时候已经就地打了个滚,在看清楚那不是猫而是人的时候,已经抬腕将袖箭同时朝两个方向射出,一把直击黑影,另一把则飞向房间里唯一一根蜡烛,碾灭了那丝本就微弱的光线。
寝殿顿时被黑暗吞噬,宋迷迭感觉到那人闪身躲避袖箭时带起的风,便不再犹豫,摸黑钻出门,使出绝世轻功,三两步便来到了屋后她偷跃进来的那道墙。
可是刚舒了一口气准备原路出去,便听到了高墙那边巡府护卫的脚步声,于是只得改变计划,瞅准旁边一道侧门,在殿中人出来前的那一刹,悄无声息溜了进去。
眼前是一爿风格迥异的院子,没有亭台回廊、水榭假山,只有两座灰砖灰瓦的厢房,一左一右。
两间房中间,栽种着十余株白蜡,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送来清新的芬芳,沁染鼻息。
蓦地踏进这里,像是跌进了一幅水墨画中,寥寥数笔丹青,淡淡几道墨痕,却足让人心旷神怡,尤其,和身后那间纸醉金迷的院落相较。
不过正在忙于逃跑的宋迷迭现在无暇欣赏这院落的质朴简洁之美,她快步移到白蜡林间,回头望一眼身后,见无人跟过来,方才稍稍舒了口气,目光四下望去,寻找出路。
可就在她吊着一颗心左顾右盼之时,左手边那间厢房的房门却忽的轻轻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藕荷色襦裙,看起来还未及金钗之年的小姑娘来。
四目相对,双方一时都僵住,宋迷迭不由地咬住下唇,紧盯那道瘦小的身影。
她身后屋中,立着几排书架,上面典籍摆放得整整齐齐,书页被穿门而过的朔风吹动,便发出和白蜡树一般的哗哗声。
谁都没有动,直到寂静被院外一声高呼打破:有贼人。
我不是贼。
宋迷迭下意识反驳,小姑娘似稍稍一怔,又很快镇定下来,浅淡的眉眼中尽是平和之色。
她没有说话,手却朝左侧的高墙一指,宋迷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心领神会,调转身形便要离开。
可走出两步,忽然想到还未谢过恩人,便又转身,冲小姑娘拱手,道了声多谢。
小姑娘还是一言未发,只冲她轻点了下头,便又旋身进入厢房中。
宋迷迭于是走到墙边,耳朵贴上冰冷砖面,听外面没有任何响动,便屏息凝气,用力朝上一跃,手扒住高墙,身子轻巧地翻了过去。
鞋子触到松软的泥土,她心中大畅:那小姑娘果真没有骗自己,越过这道墙,便到了王府外面。
可是......宋迷迭心头的愉悦像一只蝴蝶,振翅翩跹而去,因为她看到了一双脚,穿着铜泡军靴的脚,侧头,还有一双,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
她被骗了,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她知道这高墙外面有人把守,所以故意引自己出去。
宋迷迭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下一刻,听到长剑出鞘的嗡鸣,忽的腰肢翻折,仰面朝上,手腕对准斜上方两张冷峻的面孔。
三人像定住了一般,都不动了,生死攸关,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兵器会比别人的快一些,又怎敢擅动?空气似乎被朔风冰封,乌云翻滚过来,遮住头顶的明月,也遮住了彼此脸上的杀意。
就在这焦灼时刻,远处忽有哒哒的蹄声传来,由模糊逐渐清晰,未几,一团黑影冲破暗夜的束缚,跌跌撞撞,朝三人的方向越跑越近。
什么人?一名护卫怒视黑影,大吼一声,手中长剑却仍未从宋迷迭脸前移开。
黑影似是被这声咆哮震慑住,稍滞一下,下一刻,四蹄间溅起一片烟尘,朝三人直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