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宸坐在车后座, 两人一路开到江边。
这里有一处烧烤摊,夏天的大排档很是热闹,人坐的满满当当, 光是远远经过, 就能感受到扑鼻的香气。
中间的位置有些吵,封一帆找了个靠边角的座位安顿露宸坐下,叫来服务生点菜。
啤酒,龙虾,生蚝, 烤串林林总总点了一堆,是两人一定吃不完的分量, 但封一帆只说想让她每样都尝尝, 露宸也就没再拒绝。
夜色喧嚷,潮润的江风扑在面上,让人暂时放下了白天混乱的思绪。
露宸环顾四下, 主动问起来:你常来这边吃东西吗?上学的时候是, 毕业以后, 今天是我第一次过来。
封一帆啃下一串沾满辣椒粉的羊肉, 脸色没有分毫变化。
你很能吃辣!露宸叹道。
封一帆看她一眼:你也不错。
说完这句, 两人都笑了。
爱吃辣也是一个共同的爱好, 饭桌上能莫名让人的距离拉近, 露宸心情轻松不少, 就着麻辣龙虾, 猛喝下一大口啤酒。
封一帆还要开车, 所以只有露宸一个人在喝。
露宸不常喝酒, 几杯下去渐渐微醺, 以她不多的喝酒经验来说, 喝到这个程度刚刚好。
不至于醉,但有酒精作用,人好像变得轻飘飘的,心也畅快了起来。
封一帆看出她心情不佳,但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接过她手里的虾,到后面,几乎变成了封一帆负责剥虾,露宸只负责吃喝。
不知不觉,露宸有了醉意。
等吃不动了,就开始摇头,双手撑起下巴,借着酒劲颇有些不解地问道:我们见过的次数也没有很多——你喜欢我什么呢?封一帆剥虾的手停下,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不知道。
或许,喜欢一个人需要很了解吗?当然!不然万一慢慢发现她的缺点,突然有天又不喜欢了,两个人岂不是都很伤心?露宸抱着酒杯,一脸认真地点了点下巴。
封一帆笑了,突然问:那你有什么缺点?我吗?很多啊,比如我虽然是个工作狂,但我很不喜欢干家务,房子都是定期找钟点工收拾,不符合有些男人心目中贤惠持家的标准;第二,我还吹毛求疵,完美主义,我以前曾经因为相亲对象见面时穿了件我不喜欢的衣服就不理人家了,回去被我妈臭骂了一顿;还有第三……露宸停顿了一下,笑里带着一种迷惘的忧伤:我住在前男友的房子里,但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约会……封一帆静静听她说完,声音柔和地问:要听听我的想法吗?嗯。
你说的第一点,其实大多数男人并不是喜欢贤惠持家的女人,只是喜欢贤惠持家给自己带来的好处,省心、安逸,但这点有钱就能做到,所以,我并不需要我的妻子为我这么做,如果她在工作中创造的价值更大,我会更开心。
第二,其实,你不是不喜欢对方的衣服,只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而给了自己一个借口逃避。
第三,你是因为安全受到了威胁才住进他的房子,而且,是我在知道一切后依然选择追求你,你只是接受了我的追求……喧嚣中,恍惚时空静止,迎来长久的沉默。
江风拂过露宸的发丝,在这个瞬间,这个夜晚,她久违地体会到一种不需言说任何,直抵内心的温暖。
还有一刹那的打动。
她轻轻撩起头发,听着江遭的叫闹声,看着远处浮动的江面,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难得又美妙:今天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这可是对我最高的夸奖。
封一帆笑。
就是有点可惜……什么?你刚才讲话的样子没有录下来,很帅,有点可惜。
那下次我开始说话的时候,你就悄悄打开摄像头。
为什么要悄悄?我怕,表演痕迹太重。
露宸闻言,捧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她笑,封一帆的眸子也染了笑意,唇角弧度上扬。
明明生的一脸桀骜不驯模样,偶尔说的话却冷不丁的逗人发笑。
露宸笑着笑着,心中忽地浮起好奇,眼前的人行事其实让她有些摸不透,就好像他身上的每一面都是相反的,但这种疑惑又很快淡去,人生得意须尽欢,知己哪得几回寻。
干杯!干杯!液体在透明色的玻璃杯中荡起,只余下清脆碰壁声和欢笑声。
三年后的同一个夏天,同一个夜晚,只是身边换了不同的人。
二人一直喝到十一点,才尽兴而归。
他们一路驾车在夜晚的街道疾驰,迈数调到最高,露宸的外套被风吹地高高兜起,呼啦啦飘在身后,她的心也轻的像一阵风。
回到别墅外。
她从封一帆的车上下来,见她似乎因喝了酒人有点发晕,解头盔的动作比平时更慢,封一帆伸出手,挡在了她前面:我来!露宸脑袋胀的晕沉,干脆停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封一帆给她解。
这样的场景,让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偶像剧里的情侣,男生宠溺,女生温顺。
但露宸没有身在偶像剧情节的错觉,她头晕得厉害,还有点想吐。
可能长时间不喝,她的酒量比以前下降了,加上刚车速太快,有点晕车,其实不是很舒服。
但当着封一帆的面,她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别:那我先进去啦?封一帆看起来有点担心:你还可以吗?稍微喝多了一点点,不过小意思,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要是回去觉得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好。
那晚安。
晚安。
露宸站在原地,笑看着封一帆离开,实际上人已经晕得不行。
两人住得近,但她不是会半夜骚扰别人的性格,再难受,顶多自己接杯热水就撑过去了。
封一帆上车前,向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才发动引擎。
露宸这才转身往大门走,因为头晕的缘故,她步子有些不稳,走得很慢。
一直等走上台阶,才扶着门准备按密码锁。
还没等她开始按,垂在左侧的那只手忽被人毫无防备地从下拽住,露宸猛地一惊,正要喊人,台阶上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是我。
醉意中,露宸回头,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江白颢。
他整个人很平静。
但地上散落的烟头的、被随意搭在一旁的名贵西服和被扯地凌乱的领带和领口,都昭示了这平静只是假象。
江白颢松开手,他的力道很轻,似乎刚才在黑暗中拉住她,只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坐在这里。
我今天去了我爸那儿吃饭。
露宸突然想起,江岚成的别墅也在这里,她一面清醒了些,一面头很疼,疼的快要炸开。
本来不想打扰你,但开车路过这里时,没忍住,就过来看看。
江白颢说这话的神情,完全不见白天会议中的锋芒与冷酷,有种褪去了坚硬外壳将一切暴露在外的脆弱。
露宸想说什么,但话被涌上的酒意堵在嗓子里,难受的她什么都说不出,大脑也开始晕得发沉,五感渐渐模糊。
片刻。
江白颢拧灭手里的最后一支烟,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停在23点57分。
他站起来,踏上两节台阶走到露宸面前,望着她,停顿许久,突然问了一句话:今天,还可以听到你说的生日快乐吗?露宸只听清了一句生日快乐,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强烈的呕吐感顺着胃蔓延上来,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捂在胸口的手掌缩紧,几乎要将肝胆都吐出去……江白颢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从后将人揽住,一只手扶腰,另一只手替她轻轻顺背。
但露宸几乎没吐出什么,这意味着她的难受只是个开始。
江白颢皱眉,熟练地按开密码锁,将人捞进怀里打横抱起,一边边往院内走,一边踢上了门。
露宸有意识,但不太清醒。
幸而她酒品还可以,被江白颢一路抱着并没有乱打乱闹,只是想吐的厉害,如果不是江白颢臂力强、抱的稳,也许不用到卫生间就半路吐了。
江白颢将人抱进一楼离得最近那间主卫,刚被放下,露宸就开始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一直吐到整个人都快虚脱。
照顾露宸的空隙,江白颢的衬衫已经被弄脏,但他只是十分好脾气地用湿毛巾将弄脏的地方擦干净,便继续拍着露宸的背安抚,一边接水替她漱口。
露宸吐到最后已经干脆没有了意识。
江白颢将人抱到床上,给他的私人医生覃风打了一通电话,确认了对方能在二十分钟赶到,他才将自己脏衣服脱掉,来到浴室找了件睡袍换上。
等他出来时,柔软的大床上,露宸已经从他放好的位置滚到了边角,眼看就要掉下去。
江白颢无奈叹口气,只能重新将人抱回去,一边用温过的湿毛巾替她擦脸和手。
印象中,和他在一起时的露宸,从来没有这么不乖巧过。
但重逢后的露宸,又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乖巧,能够安静躺在他的身边……覃风到的时候,是凌晨十二点半。
他和江白颢认识多年,又是医生这样的身份,说话难免直接一些。
江大总裁,谁啊,你这么宝贝?不就喝点酒,非让我半夜过来给她输葡萄糖?覃风近视又不爱戴眼镜,只是瞟了一眼床上的人确定了性别,就开始张罗起手里的东西。
江白颢幽幽看过去,递给他一个少废话的眼神。
覃风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格,走近看了看,哟一声,继续多嘴道:这不上次酒店崴了脚那个吗?上次问你是不是女朋友还不承认,今儿就登堂入室了,热毛巾都有,啧啧,照顾的挺无微不至啊!谁敢想,平时威风霸道冷面冷心的江大总裁,背后竟然是二十四孝男友……江白颢敛下眼睑,不带表情的说了三个字:说完了?覃风这人八卦归八卦,但办事麻利,手里输液的针已经扎进去了。
嘿!没有……覃风忽神秘兮兮地转过头,朝江白颢挤挤眼睛,上次沙滩酒店的时候,你俩就在一起了吧?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你可别想诓我,我说这位露小姐怎么那么关心你,那会儿就算没在一起,肯定也就差捅破窗户纸了……江白颢蓦地抬眼,似恍了下神:关心我?是啊,上次我给这个露小姐看脚,她问了我一堆问题,什么喝酒胃出血进过医院还能不能喝酒?会不会胃病复发,这说的不是你吗?是不是你那天喝酒了,怎么,她后来没和你说她问我的事儿?江白颢望向床上沉沉睡着的露宸,胸口猛地狠狠跳了下,一言不发。
覃风看他的反应,明白这是他完全不知道,惊讶地叹道:那这位露小姐的爱意……够隐晦的……转而,覃风又羡慕起来:她当时都不知道我是你的私人医生,还以为是你让旗下酒店请的,我也没给她解释。
这她要不说,我要不嘴长,可就没人说给你听了。
看来,人关心你这事儿,是真不想让你知道啊……谢谢!江白颢忽很认真道。
不用不用,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给我来这么一句我还真不习惯,那你好好照顾着,我先回去睡觉了……好。
覃风离开后,江白颢抽了把椅子,在露宸的床头坐下,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睡颜,却不由心潮涌起。
葡萄糖还要输两个小时。
但即便没有这需要看护的两个小时,江白颢也根本无法睡着。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靠着一腔热血试探露宸的心意,走到今天,他的心底其实有无数次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