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颢接了个电话, 下去挪车。
秘书离开后,封一帆的情绪有了明显低落。
他手不方便,露宸要帮他拿东西, 被他截下:我来。
可……露宸眼神瞟过他被固定的那支手臂。
我是男人, 怎么能让你来?封一帆无所谓地伸出另只手,低笑了下:这条胳膊还能用。
露宸稍愣了下,任由他将手里的包接过,没再反抗。
封一帆单肩将包挂上,正要迈步, 突然整个人不受控地打斜倾了下,包从肩上滚落, 露宸忙走近将人扶住。
封一帆闭着眼, 手捂向后脑,神色痛苦,眉锋狠狠皱作一团, 似乎牵动了头上的伤口。
露宸急忙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惊慌地问:是头疼么?正好隔壁床有个护士在, 看见了这个情况, 主动道:先扶病人躺下, 我去叫医生。
露宸点点头, 和护士一起将人扶回床。
封一帆感觉头部颞骨处有根神经猛地拽着他的头皮疼了下, 但也就是一刹, 缓过来就好了许多, 过了十几秒, 他躺在床上睁开了眼。
医生马上就来了, 疼的厉害吗?露宸没遇过这种情况, 不知该说什么, 看他的嘴唇有点干,于是又问:要喝点水吗?说完用眼神在桌上找起一次性纸杯。
这时,封一帆突然拉住了露宸的衣角,声音不变,只是神态比刚才虚弱:不用,等医生来就好,你坐着。
露宸无奈,只能听话坐下。
等待过程中,封一帆的手缓缓松开了她,搭在了床边,和露宸的手只有一尺之距。
两人眼神相触,几秒,几十秒。
封一帆从露宸的眼神里看到了关心,只属于他的关心,这一刻他鼓起勇气,问了露宸一个问题——在担心我吗?露宸滞了下,小声嗯了声。
我可不可以问,是哪一种关心?封一帆直直地望着她,不给她退缩的余地。
露宸低下了头,没有立刻回答,她不是在逃避,她只是也在心底搜寻、质问着那道声音。
是喜欢吗?还是?封一帆笑笑:刚很想抓住你的手来着,但又怕吓到你,就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没关系可以先不用回答我,我可以等。
露宸怔怔望着他,欲说什么。
这时,病房门忽从外打开,走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个护士。
露宸站起来,医生对着封一帆的伤处检查了一圈,又问了几个问题才道:送神外做个全面检查吧,先别急着出院,再观察几天。
神外,即神经外科。
主治外伤引起的脑部等神经系统疾病。
好!露宸怕封一帆又不当回事,忙抢先答应下来。
你是家属?医生见露宸答得比病人还殷勤,先入为主,从急诊转住院的手续办过吗?没有。
这个情形,露宸对一个问题也没有多做反驳,这不是重点,她只是问,现在转吗?请问需要准备什么?简单,你跟着她走就可以了。
医生交代了急诊护士几句,让对方帮忙一起护送。
医生离开后,急诊护士一边解答露宸的问题,一边告诉她住院的手续流程,封一帆见露宸很认真听着,刚冒出的想要打电话叫人的念头又压了下去,只是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都掏给她,一面道:用这个。
说完开始打字,密码我发给你。
不用……但还没等露宸拒绝,微信提示音已经响了。
她就这样知道了封一帆的银行卡密码密码,明明他可以转账自己可以代付的,但封一帆的动作凭空在二人之间添了亲密。
护士全程旁观,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着,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办完住院,来到神经外科。
来的值班医生是个年轻人,个子高瘦,皮肤很白,唇红齿白的那种白,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干净。
露宸听护士叫他沈医生。
他说话是一种专业中慢声细语、娓娓道来的节奏,很平和,很细心,让人交谈起来很舒服。
对方安排封一帆做了脑CT,又做了其他几个项目,让他们等等结果。
江白颢下去挪车,再回到急诊室时,发现病床已经空了。
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但没人通知他一声。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拨通露宸的号码,但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提示音响起前嘟了两声后,代表他是被拒接了。
江白颢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一时发怔,他从没有像这刻一样,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闯入者。
他在急诊科外走廊的长椅坐下,裤脚发重,衬衫半潮,头发上沁着水珠,外面小雨缠绵,一时下一时停,就像他今夜的心。
等了大概五分钟,露宸回拨了过来。
不好意思,刚正在和医生聊病情,不太方便接电话,你上来了?嗯。
露宸听出江白颢情绪不高,顿了下,道:你下去的时候,医生过来了,说他的伤还要再观察一下,就从急诊转了住院,在13楼神经外科,左边电梯左拐第一间病房。
我知道了。
江白颢答,声音平静地没有起伏。
露宸犹豫了一下,问:你还要过来吗?要不然,你直接回去吧,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你呢?我今天陪护,先不回去了。
回答她的是沉默。
露宸的心莫名坠下来,虽然江白颢话少的时候很多,但她一直能够感知他的情绪,是生气、冷静、还是不高兴,泾渭分明。
只这一刻,隔着电话线她竟有些摸不准。
明明今天晚上的他,是那么无礼、跋扈、嚣张,可当他整个人突然沉下来,露宸发现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飘在了半空,很难再开心起来。
我过去一趟。
江白颢没有说他要过来干什么,只是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露宸盯着戛然而止的通话界面,发了下呆,转身回了病房。
这次是单间的病房,里面还有陪护椅。
其实封一帆没有要她留下,是她心里在惴惴不安,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让她不安的不是封一帆的病情,或者说,不止是封一帆的病情。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仓促,局面好像在朝着她看不到的方向狂奔。
病房里,封一帆正在等她。
见她进来,问:这家的饺子很有名,我点了两份,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起点上。
露宸不挑食,加上一晚上没吃饭有点饿过去了,没什么胃口,只是应道:你点就好了,我都可以。
封一帆没有让她做选择,说了声好,干脆地下了单。
他一直这样干脆。
露宸其实有点羡慕。
病房很安静,封一帆点完餐,见她似是有心事,放下手机正对向露宸,主动打破了沉默:今晚,怎么会和他一起过来?这个‘他’,说的是江白颢。
我打算搬家,被他在路上截住了。
露宸没有说得太详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得详细,这件事本身就很暧昧,怎么说都暧昧,在她看来,多说不如少说。
封一帆和她一样,是律师。
职业buff让他们拥有比一般行业的人更熟练的逻辑推断能力,也因此,事件发展的并不难拼凑。
你在为这个闷闷不乐?封一帆忽问。
不是。
露宸坦诚地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了要搬走,就不会再为这点动摇,我只是,只是觉得今晚的一切有种失控的感觉。
说到这里,露宸也不再掩饰,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劲都说了出来:我和他说我要答应别人的追求,但他很坚持地不同意我搬走。
我原先觉得,我们之间有执念的那个人可能是我,但好像,是我们两个人,只是我们的执念不一样,我在意的是以前,他在意的是现在……封一帆闻言,神色敛正,你说的要答应别人的追求,是我吗?露宸点头,既然选择了坦诚,就没有再撒谎的必要。
你是在激他?不是。
……那是?是真的这么想。
霎时间,空气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封一帆直直地望着她,似在确定她不是一时冲动,露宸说完这句话,虽不后悔,却觉得自己有些冒失,眼下的氛围好像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她垂下头,没敢回视封一帆的眼神,脑子里还在思考自己刚才的话,不知道封一帆会不会觉得她是在病急乱投医、利用自己?刚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都说了,也许是受不了把所有话都憋在心里,想要为自己找个出口?也许吧?但,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没有一丝作伪。
半分钟后,男人的手倏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温暖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露宸像被定住,一动不动,封一帆用左手牵住了她的右手,很轻的一下。
露宸心跳得很快,她想到了楼下,江白颢正在上来。
也许已经走到了门口,但她不敢回头。
封一帆见她紧张的不像样子,很快笑了下,松开,我知道了,有人胆子很小,要慢慢追。
……江白颢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封一帆的手从露宸的手上拿开。
他一直单方面以为,自己一次次的努力和尝试,让自己离她更近了,但其实,只是把她推的更远。
他以为三年的时间,用真心就能弥补。
五年的错误,用努力就可以挽回。
但也许,她早就不需要他的真心和努力了。
是他太骄傲,太自我,太不清醒。
愚蠢地以为抓住曾经的爱,就可以作为他们之间的救命稻草,但时间很公平,它会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在你以为安然无恙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刀。
江白颢转身,无声无息站到走廊的尽头,取出了打火机,又摸出一个烟盒,但里面是空的,他没有和露宸说过,从这次见到她以后,他开始戒烟。
打火机被扣动,小簇的火苗明明灭灭,幽蓝火焰印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和江白颢的脸一起陷入窗外半暗的夜色。
这时,门开了。
离最近那件诊室穿出一道白色的高瘦身影,一个年轻的男医生正拿着病历本往出走,抬眼,和侧身站着的江白颢对上。
二人目光俱是一寂。
顿了顿,江白颢开口:好久不见。
对面也轻点了下头,声音礼貌而温淡。
好久不见。
年轻男人干净崭新的白大褂上,胸口处别着证件——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沈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