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安目光在他手里的烟盒停了一瞬, 想了想，还是道：走廊禁止吸烟。
嗯，我知道。
江白颢笑了, 打开空着的烟盒把玩。
我先走了, 还有个病人。
沈宴安没有多聊的意思，颔首以示作别。
姓封？沈宴安停下，看他。
江白颢又问：他怎么样？有事吗？有，不严重。
沈宴安答，但如果有了解他的人在场, 听到这句话恐怕会十分意外。
沈宴安为人素来正直不阿，极讲规矩, 寻常想从他嘴里套话特别是病人的信息, 比登天还难。
但现在他并没有问江白颢和对方是什么关系，就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没什么要问我的？江白颢单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地试探。
沈宴安眼中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但很快被他压下, 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江白颢没再追问他, 放人离开。
沈宴安又走出一段路, 进了封一帆的病房。
CT显示, 封一帆的后脑部位有一个血块, 但没有压迫到神经, 可以保守治疗, 也可以做手术, 这在神外不算什么问题, 就是多住几天院的事。
故而, 沈宴安说得颇风轻云淡。
脑内有出血, 但幕下出血量低于10ml, 没有明显的意识障碍或运动功能障碍，可以考虑保守治疗，如果后续出血量增大压迫到脑干，就需要手术清楚血肿，目前患者状况良好，可以先住院观察。
话落，封一帆很平静地问：保守治疗是指？药物止血。
要多久？三到四周，前三天是危险期，需要重点观察。
好。
两人的对话简洁平稳，寥寥几语间像在说一件小事。
沈宴安又交代了几句后去了另一间病房，转眼房内只剩下封一帆和露宸。
这几天，我留下陪你……露宸刚开口，就被封一帆打断。
不行，最多一天，你还要上班。
没事，这里离集团很近的。
不是近不近的问题，这里休息不好。
那三天？露宸试探，医生刚刚说危险期有三天！这里有护士，今天太晚了，不然我想你今天就回去睡觉。
封一帆不松口。
那我明天下班过来……看过你我再回去？太折腾。
露宸盯着他，突然不说话了，明明家人都不在身边，但他却如此执着地不让她过来探望，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觉得，他们可以走得更近的。
他可以在别的事上替她决定，但这件事上，她很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人真的习惯孤单，很多人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而表现得坚强。
封一帆见她似是认真的，想了想，弯了弯唇道：那两天？露宸知道不能指望他一下子彻底松开，反正到时候她得寸进尺就是了，于是假装点头应下，但心里计划的却是三天。
刚才她其实听得有点害怕，但又不想表露出来，怕因自己给他平添了心理负担，所以沈宴安说话时，她故意表现得镇定。
这会儿等人离开，才借了去接热水的由头出来，打算再跟过去问几个问题。
沈宴安正好查完房，在往回走。
见到她，停了步。
沈医生，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嗯，有什么问题？沈宴安的态度很专业，也知道她是不放心，并没表现出不耐。
我想问一下，出血量会不会扩大跟什么关系？一般危险期出危险的概率大吗？还有药物治疗会不会不彻底？露宸一口气问出三个关心的问题。
第一个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出血部位，根据他的ct来看暂时不用太担心；第二个因为概率不能推断到个人，参考意义不大；第三，需要结合患者具体情况，如果能够积极配合，对治疗的反应也比较好，一般没有问题。
明白了，谢谢沈医生。
不客气。
看得出，沈宴安脾气不错。
回答她的都是通俗易懂的话，没有给她甩那些专业术语，也没有讲虚的，没有问题的，就直接告诉她没问题。
医生这个行业不轻松，值夜班更辛苦，但他不管是对着病人家属、亦或科室护士都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虽不是喜欢挂着笑的类型，人却温和，配上他的言谈气质，称得上一句春风拂面，温润君子。
露宸对这个人印象很好。
两人边走边聊，路过分诊台时，一个护士踮起脚，挤眉和沈宴安开玩笑，沈医生，你看谁来了？露宸顺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电梯上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素颜，皮肤白白的，长得并不多漂亮，但有种清清淡淡的天然去雕饰感。
看见沈宴安，害羞又喜悦地弯起眉眼，但步子没停，走上来问了句宴安，又和护士打招呼，还对一旁不认识的露宸笑了笑。
很舒服的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女朋友。
露宸也回了个笑。
沈宴安显而易见不是会当众秀恩爱的类型，并没有当着她们表现出亲昵，确认病房这儿没有别的问题后，才带着女友回了办公室。
见两人离开，可能是长夜漫漫，夜班无趣，小护士八卦心起，跃跃欲试地和露宸聊了起来。
沈医生是我们医院的院草，医术好，人品好，年轻又有前途，人们私下一直传，沈医生这种极品将来还不知要被哪个白富美泡到？没想到，他最后找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护士说到一半，可能怕露宸以为她在拈酸吃醋，又补充道：像沈医生这种出身一般、本人优秀，却能忍住不靠攀龙附凤往上爬的男人越来越少了，这个女孩子运气真好。
露宸只是笑笑，问：沈医生医术很好？小护士说到这儿，仿佛与有荣焉似的：我们科的年轻医生里，就属沈医生手术做得最好，职称升得最快，别说我们科室了，全院的女孩子有好多崇拜他的！我们神外的主任，全国都赫赫有名的神经外科领域大佬闫奇松是他的博导，沈医生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总之沈医生真的很厉害！那这么说，我们也运气不错？露宸觉得这个小护士人说话挺可爱，笑着附和了一句。
对方马上点头。
那他的女朋友，想必也一定有过人之处。
可能性格好吧，但硬条件呢，确实是不如沈医生的，好像说是小学老师，家里也很普通，不是能给沈医生助力那种，但两人奔着结婚去的，沈医生从来不沾花惹草，就是一心工作……我们平时都开玩笑，问沈医生还有没有兄弟，万一能再碰上个这样的也值了！……聊完，露宸想起手里还抱着空暖壶，准备去接水，转身时，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江白颢。
他身上似乎是湿了，站在那头定定地望着她，却没有朝她走过来。
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对望，最后，是露宸先走了过去。
医院的灯光冷而白，从头顶照下来，让人的每一丝表情都无处遁形。
江白颢眼睑微垂，将打火机阖上，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露宸不知他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但这一刻怀抱着保温壶，她的心也仿佛安定了下来。
我得留下。
她只说了一句。
江白颢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问她：只是今晚？最近几天都是。
露宸实话实说。
江白颢没再说话，只是目光遥遥定格在她脸上，像隔着千山万水，令露宸一时看不透他眼神里的意味。
隔了许久，江白颢慢慢走近，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喜欢他吗？喜欢吗？……露宸愣怔了一秒，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大脑并不是清醒的，或者说，不足够清醒。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想到了这段日子发生的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想到她对他的避忌，他对她的纠缠，但就是没有认真去想这个问题本身。
可，他们都需要一个答案，让所有人不能再逃避下去的答案。
空气沉默，再沉默。
终于，露宸听到了自己开口：我想是的。
江白颢的眼睛近在咫尺，但露宸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了知觉，失去了感官的体会，她只看得到他的眼，望着她的，心里有种茫然若失的空洞。
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说完这句话的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她的灵魂被从躯壳挤了出去，冷冷旁观着一切。
以至动作都慢了半拍。
猝不及防的，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江白颢突然捧起她的脸，发狠地朝她吻了过去，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咬着她的唇，蛮横地将唇舌抵进她的呼吸，将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身体，带着强势的气息，攻城略地。
暖水壶掉在地上，砸出哐当的一声响。
沈宴安推开门，刚好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立在原地愣住，不禁将手里的病历本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