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又到了每旬例会的日子。
为了游乐园扩建项目，江合的各个部门都会在这一天齐聚汇报工作，不可避免的, 露宸也会见到江白颢。
医院的那个雨天后, 两人没再见过。
像一梦醒来，大雾散去，世界重新归位，他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纠缠’她。
一切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他们变回了单纯的工作关系。
他是老板，她是员工。
他是江总, 她是露律师。
露宸提前十分钟到达, 会议室人头攒动，人们正在交头接耳讨论着稍后的汇报，江白颢最后才会出现。
露宸整理着手里的合同, 这段时间, 她集团医院两头跑, 睡眠不够, 人瘦了些。
一个空隙, 部长朱正关心地嘱咐了她两句：工作要劳逸结合, 该休息休息, 别把自己逼太近。
嗯, 是。
露宸不想耽误工作, 常常是加班结束才往医院赶, 也许正因如此, 朱正还以为她是工作太累。
如果太累请几天假也没关系的, 你开口, 江总肯定是能体谅的……露宸怔了一秒，摇摇头，只说自己没事。
朱正没那么幼稚，出来工作，老板都是资本家，怎么会看员工太累就体谅地放假？他当然是看准了，才敢说这句话。
他又不傻，当初和金岸开口要露宸是经了他的口，且不提上次的事，从法律顾问尘埃落定的那天起，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至于露宸是不是有男友的事，他才不管，那和他没关系，他只知道露宸在江白颢那儿不太不一样，就可以了。
露宸从朱正的话里听出什么，无奈苦笑。
最可怕的便是这样的润物细无声，身在其中的人不复从前，但一旁围观的群众却还在为你们拍手起哄。
会议开始的前一分钟，江白颢准点踩着步子进来。
他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坐在椅上，冷冷听着下属们报告最新进展，偶尔提一两个犀利的问题，都是直中要害，他工作起来一向很有威势，资格再老的高层到了他面前，也不敢放松。
不知为什么，今天从一进门起，露宸就莫名的紧张。
她很久没有这样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会议进行了二十分钟，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过交流。
明明内容准备得很充分，但她就像个忐忑的学生，不由自主害怕着即将被点到的发言。
她害怕的不是发言，害怕的是被点到。
只是，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到来，江白颢没有点她的名字，在朱正讲完后，江白颢直接点了另一位新加入的齐律师补充，发言时间有限，每个部门只有两个人能做报告。
这意味着，如果她不主动，今天的会议上，她可能没有发言的机会了。
其实这也正常，齐律师第一次参加会议，应该给她机会。
是她太紧张才忽略了这个问题。
露宸低下头，盯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发言稿还有合同愣神，她总是习惯做足准备，有时也会用不上。
但今天，她好像有点格外敏感。
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失落，隐秘地堆积在她的胸口，不可现于人前。
汇报过程中，江白颢听得很仔细，并挑了几个关键的地方提问，前面几处齐律师都对答得不错，只是倒数第二个问题，漏了一条内容，她加入时间不长，对这个项目不如朱正和露宸了解的深。
露宸踌躇几秒，在笔记本上敲下一行字，在屏幕上放大，又用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轻拽了拽对方，齐律师意识到什么，看稿的功夫，余光瞥过那行字，及时补充了进去。
这个动作，除了离得近的朱正，和正朝法务部方向注视的江白颢，并没有人察觉。
露宸松了口气，按撤销键将字清除。
江白颢静静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下一刻，到了项目部发言。
副部长黄忠讲的内容很短，但提出的问题却很严重，一家建筑材料的供货商要加价，如果降不下来，整个项目都要超预算，他们尝试沟通，无果。
哪家？强力。
加多少？百分之十二。
这次要和强力采购的原料高达九千万，百分之十二就是一千零八十万，不算高到不能接受，可见强力还是想做这单生意的，这是这幅临时坐地起价的脸孔，未免令人不爽。
但现在的问题是，项目的每项资金都在一个严格控制的区间内，今天这个加价，明天那个听到了风声也要加价怎么办？有些步不是让不了，是不能让。
让一步，可能就要一让再让。
会议室，开发部刘维第一个接口：百分之十二？他可真敢想，以前不是合作得挺好？你们是怎么谈的？这个节骨眼儿怎么还涨价了？黄忠是不外露的性格，听到刘维不怎么友善的质问，只是淡淡道：我们已经谈下了百分之三，一开始对方要的是百分之十五……露宸皱鼻，采购她不懂，但黄忠这个人，她不信。
对方，就是那天楼梯间里的两人之一……刘维和黄忠拗起来，你来我往，交锋了几句。
江白颢敲轻笔记本电脑，几分钟后，才冷淡地开口。
百分之十二，是只对我们？还是所有人？就目前是都涨了，但具体到每一家的实际价格，不好判断。
强力在同行中的地位颇强势，江合与他们合作多年，以往虽也有涨价，但幅度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不是换一家供应商这么简单。
除去强力这样市值规模独占一档的老大哥，这个材料一般没有供应商会囤货，而生产是需要时间的，即便江合现在就开始找一家合作商重新谈合作，价格也合适，但他们需要的数量不小，就算从现在加班加点地生产，也很难来得及，一旦不能按时供货，肯定会耽误工期，到时，就不是钱不钱的事了。
但要说强力为了这一千零八十万就难为老搭档，更是匪夷所思。
开始联系其他供货商，多找几家，看他们的价格。
江白颢果断道。
黄忠犹豫，江总，不再和强力谈谈吗？江白颢牵起唇角，谈，两边同时进行，套出他们的底线，百分之十二不可能是最低。
好。
黄忠第一次面似艰难地应下，那江总，我们可以接受的底价是涨多少？你负责联系新供应商，强力，我亲自谈……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看向江白颢，不由都打起了精神，项目部几人顿时如坐针毡。
脚没迈进去之前，这中间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但没人敢质疑江白颢的决定，这种情况，需要老板出面解决，何尝不是对项目部能力的一种打脸？黄忠脸上，并不好看。
但不是众人以为的羞愧，更多是一种焦虑。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江总，您看我们能不能和您一起？这个事情我们处理的不好，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需要向您学习，以后遇到也能更好地解决……黄忠看起来说得很诚恳，但用词却颇有心机，我们一下子把自己和整个项目部拉在了一个阵营，但实际，之前的沟通参加了的只是少数人。
江白颢一言不发地看他，没说话。
黄忠的心不安起来，有种众目睽睽下被晾起来的感觉。
过了会儿，才听江白颢淡淡道：可以，人我挑。
黄忠应下，是，江总。
这一章，算暂时揭过。
露宸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心下坠坠地听完全程。
散会后，齐律师拉住她悄声感谢，露律师，太感谢了，刚还好有你，这两天事情多手忙脚乱的，差点忘说重要的部分，我啊还是要听朱部长的，多向你看齐！没事，你刚上手，我第一次会议也缺过东西。
露宸安慰。
嗯嗯，走吧，我们一起去等电梯！所有人都在往外走，会议室只剩了几个零星有事留下的，露宸被同事挽着，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忍不住往那头江白颢的办公室友望了一眼。
齐律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先下去不用等我……那行，我先走了？嗯呢。
两人分开，露宸原地踟蹰了片刻，等人差不多走散，才往另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