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
露宸握着手机, 呆坐了许久，不知不觉，有什么在心里疯狂蔓延、生长。
她突然很想给江白颢发消息。
事实上, 她也第一次没有忍住。
主动给他发了过去。
【睡了吗？】时间停在22点28分, 这样开场，似乎会显得不那么突兀，其实是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
大概隔了几十秒，江白颢回复了。
【没】【要打电话说吗？】露宸想, 他也许以为，她要说江岚成叫她离开那件事？这对她来说, 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露宸思考一秒, 回了个好。
消息发出不久，很快，江白颢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我。
低沉的声线顺着听筒传入耳中, 露宸顿了下道：陈律跟我说了。
果然, 江白颢听后, 直接全部揽了过去：这件事你不用管, 交给我。
末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强硬, 又补了句：我会处理好的, 相信我。
露宸的心软了一下。
她忽然不想说别的, 不想解释江岚成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理由, 不想讲那些扫兴的事, 只浅浅回了一个嗯。
可就是简单的一个字, 却很不寻常。
这是信任的交付。
代表她对江白颢所有的解决方式都认同。
电话里, 静了几秒。
江白颢察觉出气氛的不同, 他有种直觉，露宸今天打电话来，似乎不是为了这个事？你……我……下一瞬，两个人突然默契地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露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问，她只是不想沉默维持太久，那样太奇怪了。
实际上，从发短信到接电话，她都是冲动的。
包括现在，大脑里也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不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你就是想和他说话，就是还想着他；一个说，等你冷静下来，就会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愚蠢，你真的想好了吗？怎么了？江白颢轻声问。
噢，明天要用的材料准备好了，我刚又检查了一遍，没问题……露宸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
说这句话时，她险些咬到舌头。
转折，好像有点生硬。
好。
江白颢笑了下，听起来心情不错：朱正说，这次是你主动申请的？怎么突然想出差？露宸总不能直说，是为了躲你，半真半假答：想出来看看……喜欢这里？嗯，以前有次差一点来。
什么时候？……几年前。
这次出来，我延长了时间。
江白颢倏道，可以留一天逛逛。
露宸呼吸紧了下。
她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临时决定过来？但这个话题，太敏感，又被她压下。
有想去的地方吗？江白颢越问越细。
露宸不由心怦怦跳，还没想好。
她确实没有想过，谁能知道原本紧张的日程硬是被江白颢划出一天假期来？也是，谁会让老板舟车劳顿呢？哪怕江白颢不提，也会有人把行程安排得更合理。
话题逐渐跑偏。
一连几个问题，都是他在问，她在答。
但江白颢真正想问的，一直留到了最后：能告诉我，除了让你离开，他……还说了什么别的吗？露宸长睫微动，这次，她没有隐瞒。
嗯，你父亲找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刚进江合的时候，一次是我出差前……露宸很平静地，娓娓道来。
将所有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江白颢，这一讲，讲了很久。
隔着电话，露宸觉得和他说出这些话，好像变得没那么困难，但江白颢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有点摸不准。
只是一口气，就那样说了。
江白颢听着，始终没有出声打断。
直到她讲完。
他突然开口：没有第三次了，对不起。
露宸垂眸：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因为她答应了江岚成回去，但现在，她后悔了。
江岚成再三找她。
她出尔反尔，大家扯平。
还有一件事，我听陈律说了。
露宸迟疑几秒，遇到泥石流那次，我不知道你去了，谢谢……谢谢你，每一次。
露宸怕再说下去，会说出不该说的话，适时收住了话题，那早点休息？楼上，电梯前。
江白颢静默一瞬，最后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楼层，改而答：好，晚安。
挂断通话。
露宸仰躺在床上，怔怔失神。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要朝夕相处，她怕自己说得太多，明天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放一放，先工作，她拼命洗脑自己。
但其实她只是还不敢直面自己的摇摆，直面心中已经倾斜的天平。
有时，越是靠近，越没有勇气。
她需要些时间来整理自己。
第二天清早，露宸不到六点就醒了。
她洗漱，吃饭，化妆，提前带好文件包在楼下等大部队。
这家酒店在江合名下，一旁的宣传册上印着江合标志性的宣传语，还有企业文化故事。
她第一个到，于是在沙发坐下，随意拿了一本翻看。
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手心微微濡湿，她有些紧张。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来，过了不久，刘维朝露宸走过来，叮嘱她：露律师，待会儿，你和我还有江总一个车，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吗？嗯。
露宸站起来。
今天他们要去这家合作商在当地的楼盘观摩，之后，还要进行全方位的考察评估，确认对方是否有能力承接江合在本省的游乐园项目。
露宸负责对接合同的部分，所以对业务也不能一窍不通，这次她会参与全程，以确保合同条款没有遗漏签订什么细节。
江白颢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他今天穿着很正式，分公司老总跟在旁边，亲自护送，江白颢表情淡淡的，他还没忘记昨晚饭桌上，对方献的无用殷勤。
他其实很不喜欢被人跟前跟后，但江岚成的风格如此，下面的人对他也不敢有变，生怕少跟一步他就觉得怠慢了，江白颢知道他们的想法，知道这是上位者树立威严的一种方式，所以也不点破。
他一下来就看到了正和刘维说话的露宸。
如瀑的长卷发高高束起，走动时，发梢弧度轻扬，有种不经意的曼妙。
白玉色针织裙裤上系了一条细细腰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优雅而利落。
江白颢有一秒的分神。
他想起了昨晚那通电话，但他没忘记，露宸身边有了别的人。
他不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多久，他只是竭力克制着，不想自己再干扰到她的生活。
江白颢进了车里。
刘维紧跟而上，露宸则被安排到了两人前面的副驾。
他们这次考察的合作商亿源集团，是当地一家本土企业，实力雄厚，稳扎稳打，负债率相当低，虽不是全国知名，但属于闷声发财那种，在本土根基也很深。
要去的楼盘在近郊，路程近半个小时，因为江合是突然袭击，所以只和对方说好了不用来接，直接现场见就好。
车平稳行驶着。
路上话最多的是刘维，他一会儿和江白颢汇报，一会儿又提点露宸几句，好不忙碌。
聊了会儿工作，他想起等下要去的是工地，突然深思状看了眼露宸问：露律师，你今天这身衣服方便吗？露宸愣了下，难道是刘维觉得她穿的太精致？正要开口，就听刘维又道：要不等下我和江总上去，你和对方法务在下面聊着？我看你穿的裙子，他们工地正在建，上下可能不方便？……可能是她的裙裤太偏像裙子，以致让刘维产生了误会，露宸尴尬，只好解释：刘部长，不会，这不是裙子……刘维瞪大眼。
感觉自己的贴心一下变成了傻直男，但心里难免好奇，他明明看见，那很像一条裙子，不由目光往露宸的方向转了一圈。
其实他坐在露宸正后方，要不探起身，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动作完全只是本能，绝对没丝毫猥琐男的想法。
可他眼神刚转过去，就觉哪里不对。
左侧余光，江白颢好像在看他，凉嗖嗖的。
刘维后知后觉缩了缩脖子，担心领导误会他对女同事有非分之想，忙收回眼神：瞧我，大老粗一个，差点闹了笑话，抱歉，抱歉啊露律师！露宸并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笑笑：没什么，确实不好分清，刘部长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嘿嘿……刘维咽咽唾沫，不由往座椅靠背后挪了三分，耳观鼻鼻观心，一副清身正气模样。
他哪知道，自己一个小动作就惹来了老板的眼神警告。
一直等江白颢不再看他，才稍微不那么拘束了些。
可怕，江总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种细节了？他以后一定要女员工远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再也不打诳语了，免得叫江总误会他别有居心，不堪大任。
不过话说回来，就江总昨天能拒绝那么大一美女做秘书，还有一贯以来的私德，他还是相当敬佩的，要是他，可说不准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