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春天,正午的阳光也有些灼人。
姜星月跟在少年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同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棠越舟已经说了四遍让她先回家,她没回应,沉默的拒绝。
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头,走向人越来越少的郊外。
小姑娘红着眼望着前方步伐有些凌乱,却过分平静的少年,她很害怕,就像是如果不看的紧一些,下一秒对方就会从她的眼前消失。
这条路与她记忆里的那条路重合,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时候,棠越舟带她来这里玩过。
那是个油菜花正在盛放的季节,大片油菜花的尽头是铁轨。
她哆嗦着唇,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前方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了无生气的绝望似乎包裹住了他的灵魂,他不再挣扎,不再与这残酷的命运撕扯,他放弃了,选择了坠入黑暗。
姜星月,别跟来了。
这么苦,这么涩的人生啊,她还要来追着他做什么?姜星月的眼眶蓄满了泪,嗓子发疼,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棠越舟却笑了,那笑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像是一种解脱。
而她是牵着他的那唯一一根纤细的线。
所以,他转身就跑,想要挣脱这世间最后的一点牵挂。
少年越跑越快,不能回头,不敢回头,怕一看到她哭,一切都放不下了。
他看到了长长的铁轨,躺在了上面,嘴角是报复的笑容,眼里盛着满满的恨意。
无论是孙秀秀赵大山,还是刘平和许翠蔓,谁都不能利用他了,他甚至畅快的想着,要是他死了,许翠蔓的宝贝儿子是不是就没有合适的肾源了,会不会也会死!如果刘岩死了,那么许翠蔓会不会痛苦,刘平会不会疯掉!这样真好!他想他们都坠入黑暗。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像是报复已经得逞的弧度。
耳畔忽而响起了一道温软的声音,夹着浓浓的鼻音,格外的怜人。
哥哥……棠越舟嘴角的弧度凝固,连身体都绷紧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这两个字里,开始分成了两半,它们相互撕扯。
哥哥,你能不能先坐起来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棠越舟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是胆怯的不敢。
姜星月,别拦着我了,我真的……真的活不下去了。
每一次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到头来都是黑暗,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抛弃,一次又一次跌倒又爬起。
他想活着,比任何人都活得好。
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不止是养父养母对他不公,就是亲生母亲也来算计他!他还剩什么呢?他还有什么?哥哥,我知道,少女的声音浅浅,她说:我没有来阻止你,我只是想要你能坐起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学了一支新的舞,你知道的,初三毕业有联欢晚会的,我不知道自己跳得好不好?哥哥,你看看吧。
她站在原地,一声又一声的哀求。
棠越舟知道自己会败给她,会一遍又一遍的输给她。
少年攥紧了拳头,坐直了身体。
跳完你就回家吧。
姜星月没说话,她脱下了外套,里面是白色的短袖衫,露出一双纤白的手臂。
她旋转着身体,衣边上卷,露出了纤细的腰肢。
风中的她像是蝴蝶,身后的油菜花,灿烂却只是她的背景。
她那样有活力,那样美丽。
一舞结束,她清亮的挂着泪珠的眼睛盯着他,问:好不好看?他没回答。
姜星月却抬脚走了过去,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
姜星月!你在做什么!小姑娘脚步不停,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你这里和我刚刚站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她来到他的面前,一步的距离。
少年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谁知少女却直接甩开了。
她红着眼盯着他:你不是不想要我了吗?你怕什么啊!棠越舟痛苦不堪,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姜星月直接躺在了他刚刚躺着的地方,语气难得有些凶:棠越舟,过来。
少年神差鬼使的走了过去,他想要弯腰将少女抱起。
躺下来。
姜星月的语气里有了命令的意味。
如果你强迫把我从这里带走,你一定会后悔的。
伸出去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终究躺在了她的身旁,身下是坚硬冰冷的铁轨,天上是刺眼的闪着光的太阳,触手可及是温软的人。
不知为何,那些不甘的情绪,在此时竟有了一丝的得偿所愿。
突然,少女出了声。
哥哥呐,你看今天的天真蓝,云真白……棠越舟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悠悠。
我刚刚很好奇,难道躺在这上面,人就舒服了吗?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舒服呢?棠越舟,我一点也不觉得舒服啊?她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身旁的少年,眼眶红了,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侧过身来,一把拥住了姜星月。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抱住了月亮。
月亮比他想的还要软,还要娇。
细碎的哭泣声从他口中蔓延,一声又一声,压抑的痛苦似乎得到了解放,宣泄着所有的悲哀。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她缓缓坐起了身子,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像做了噩梦时,陈玉凤哄她的样子。
少年拥着她,不肯松开。
半晌后,他小心翼翼的放开了她的身子,半跪在她的脚边,虔诚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嘶哑的声音里裹着所有的期望。
星星,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家?少女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忽而勾唇笑了。
棠越舟,你是不是傻了呀!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我和外婆一直都在等你回家!少年再也忍不住了,他双手掩面,失声恸哭。
姜星月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伸出了一只白嫩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吃西瓜吧!……好。
她牵住了他的手,从死亡迈向了生。
身后的铁轨与他们越来越远,油菜花越来越近。
姜星月不会告诉棠越舟,这铁轨其实早就停运了。
但是,她真的把他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