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凶嗳!凤悠悠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偷偷的看顾霆霄发怒的样子。
嗯,他发怒的样子竟然有点帅!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心中瞬间破防,刚刚满腔的怒气,都随之遁地而走了。
他沉了沉眉梢,表面还是完美地保持着高冷的形象。
太皇太后隐忍沉默了一息,眉间蹙起哀伤。
侯爷,过去,西戎与大南的战争中,曾害我十三员大将性命,其中就有我两个儿子,六个孙子!旭帝亲征后,西戎才退守草原,并遣当时的右贤王成尹为质。
不成想,成尹这泼皮无赖,拐走我的梦儿!我费了多少心血才把她弄回来?这些年,那成尹还一再妄图和解。
说如果能让他与妻女相认,他西戎将永世向大南称臣!呵,这国仇家恨,岂是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可以一笔勾销的?老太太一想到自己在西戎战场上死去的儿孙,伤痛怒气聚从心起,无光的盲眼骤然如劈过一道厉光。
可是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喘咳嗽。
期颐之年,又在病中,想到那些死于征战,为家国浴血疆场,牺牲生命的儿孙们,她激动愤慨。
捂着胸口,闷声颦眉,病痛难耐。
旁边的兰絮赶紧扶着她,给她顺气。
顾霆霄神色气息也随即缓和了下来,看着太皇太后的眸色也隐有焦虑。
太皇太后毕竟是养大他的人,儿时,他是在太皇太后的照顾中长大的。
如今,太皇太后要杀他,也是因为他先杀了凤谨严,断了凤家血脉。
太皇太后如今年纪大了,病痛缠身,儿孙尽数先她而去,说到底也只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老人家。
本座知道,外祖母对西戎恨之入骨的原因。
可两国交战哪有不死人的?难道因为死的是您的儿孙,就不一样?他语气和缓了许多,有意劝道,怎么说,成尹也算是您的孙女婿了,而且西戎与大南近些年边境和平,也是因为成尹。
两国和平,是好事,外祖母何必要耿耿于怀?太皇太后轻咳了两声,抬头时,表情恨入骨髓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哼,哀家与西戎之仇不共戴天!他成尹妄想再见他的妻女!说到宁梦公主,她嘴唇发白,紧握着龙头拐杖的手,撑开又握紧。
心痛地长叹一口气,我最疼爱的孩子,总是最不听话,当年的梦儿跟着成尹逃到西戎,让我大南丢尽颜面!如今,你也是一样。
哀家此生多行不义,儿孙都叛逆,哀家就是死了,你们也不会来看哀家一眼。
她扶着龙头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当年我留下了她两个女娃的性命,还默许你们胡作非为!让那凤锦翎接替了亲王位置,陛下也一直是以长公主的名分长大的。
毕竟这两个女娃有我梦儿一半的血脉,我是心疼我的梦儿,愿以一生青灯古佛为伴换两个女娃性命!一旁的凤悠悠,静静的聆听。
她头一次听见别人谈论她的父亲母亲,她的母亲那么爱她们姐妹两个,她那个传说中的父亲,西戎大单于成尹,也是牵挂着她和姐姐还有母亲的。
她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她,一家人,十八年来天各一方,不得相认,他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和解,就是为了能再见,能相认,能团聚。
凤悠悠心中一阵酸楚,团聚?相隔国仇家恨,谈何容易?她安静地一个人想着这些事,清丽的小脸上笼上淡淡的忧伤。
她活了几世,也不曾体会过来自家的温暖。
想起小时候,在寂静的冷宫粗糙的石阶上,看见一只蝴蝶翩翩飞舞,流连不去,她觉得那是娘亲的魂魄回来看她了,她追着那只蝴蝶,哭了好久,直到蝴蝶飞进灰暗的天空不见。
这时,旁边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知道她在伤心。
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凤悠悠的手,放在自己宽大温暖的掌心里。
凤悠悠低头笑了一下,他的手很暖,在他手中感觉很有安全感。
这双她曾只想逃离的手掌,竟然逐渐成为她此生最温暖的所在。
此刻她才想到,她比顾霆霄幸运,至少她还有家人,而顾霆霄的父母早就过世了。
可是顾霆霄冷漠无情惯了,他唯一亲人老祖宗,多年来,到处寻他,他就在跟前却不肯相认。
顾霆霄听着太皇太后的愤慨之言,听着凤悠悠的心声,心中又何尝不在感慨,皇家的亲情,向来无情!多少人在权力纠葛中痛苦沉浮,身不由己而已。
空气中,一息沉默。
侯爷。
太皇太后的语气似是请求,她无光的眼中忽然涌上泪水,喃喃道,哀家心中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就是小九,他杳无音信多年,可是哀家总是觉得,他还活着。
凤悠悠抬头望向顾霆霄,他的侧颜冷峻锋利,天生的皇家矜贵气质,凝眸便是目空一切的王者傲气。
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让她这个假冒的的旭帝遗孤坐皇位。
可是顾霆霄总是置若罔闻,从不回答。
现在,听着太皇太后回忆这些陈年往事,说起小九,她也在心中捋了捋自己和顾霆霄的身份交换。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霆霄前世,一世都没有为自己正名。
他明明是凤家名正言顺的嫡传皇子,却一世背负窃取皇位的骂名。
他在以顾霆霄的身份杀了凤谨严,为父报仇后,明明可以公开自己凤家皇子的身份。
他身边还有许多人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包括太皇太后。
显然太皇太后,是验正他皇子身份最具权威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顾霆霄这样冷漠的性格,一直没有在太皇太后面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顾霆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梢垂着些担忧,轻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呢?凤悠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没有,没想什么。
她站起身,向太皇太后行了个福礼,太皇太后,我,有件事要告诉您!陛下有何事?太皇太后听见她的声音,十分诧异,推开兰絮递过来的茶盏。
期待得凝神侧耳。
凤悠悠刚张口,顾霆霄突然一声喝止,陛下!因为他感到了她的心声,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想要阻止她,伸手去拉她。
凤悠悠扭身躲过,掷地有声道:太皇太后,候爷,他是你的亲重孙子!他就是小九!她柔韧的声线在这空旷的万寿宫中,回音震荡。
顾霆霄知道阻止不及,为时已晚,悔恨捂额。
你说什么?哐当!太皇太后跌撞站起身,手中金色的龙头拐杖,被甩到地上。
她伸长手臂,向前摸索,睁着那双无光的瞎眼,似乎在努力想要看见什么。
小九?!她那苍老的声音,瞬间染上凄凉。
哽咽悲泣,说不出一句话。
她摸索着急急扑向前,要不是兰絮在旁扶着她,她早就跌倒了。
顾霆霄不得不伸手接住她。
小九……太皇太后颤抖着那双苍老的手,因为高龄,那双手的十指已经踡曲无法伸直。
小九小时候,她常用这双手抚摸他的脑袋。
此刻,她伸手去碰他的脸。
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小九!太皇太后一时难以接受,疑惑地摇头。
所有人都跟我说顾霆霄秘术养生,还跟十年前一样年轻……她伸手摸索着顾霆霄的脸,仔细辨别。
她瞎了三十年了,她的外孙顾霆霄长什么样,她的重孙子小九长什么样,她一摸就知道大概。
可是小九离开她时,才十岁,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自然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而玄宁侯顾霆霄离开京城已经是十年前,十年平定南疆回京时,众人都感叹他还和十年前一样年轻。
他的解释,是秘术养生,导致头发变白,眼眸变成灰色。
或许,小九和顾霆霄外形长得非常像?所以他能骗过所有人!太皇太后神色凝重,仔细地在顾霆霄的颈后摸索了一下。
垂下手臂,脸色如惊雷闪过。
一时竟然愣在那里。
顾霆霄讪讪笑着,外祖母,陛下她就是开个玩笑,逗您开心的,外祖母不要当真。
他转身抓住凤悠悠,陛下,可别再胡言乱语。
凤悠悠却挣脱开他的手,坦然道,我没有开玩笑,太皇太后可以把李怀玉、李齐、赵将军、宰相陈良、陈理南和孙嬷嬷找过来。
他们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九身边,李怀玉他们都知道,他是如何从小九变成玄宁侯顾霆霄的!旁边李齐和李怀玉,还有一众暗卫,都殷切的望着他们的主子,心急如焚。
所有人都急切地等着主子恢复真实的身份,望眼欲穿。
凤悠悠明媚眼眸微微一闪,小九,你本来就是旭帝的皇子,这大南天下本来就是你的,名正言顺,独揽天下有何不可?顾霆霄眉目沉蹙,闭上双眼,心中复杂难平。
他如何不想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身边所有的内臣,朝中陈相、赵将军、陈理南,还有箭心等所有死士、左右骑军将士,一直殷切期盼他能名正言顺,坐上帝位。
他也一直允诺,会在合适的时机,公开身份。
可是,皇子不是普通人,虽然他已经大权在握,但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皇子身份仍然不是易事。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摇头叹息,面色肃然,缓声道,侯爷,现在哀家应该称你为九皇子!哀家知道,过去,你是顾及哀家,一直不肯戳穿这件事。
她急急地抓住兰絮的手,摸索着退回椅子前,突兀地坐下。
抬头望向顾霆霄,神色笃定。
顾霆霄银灰色双眸中却是惊讶和疑惑,太皇太后如何能证明,我就是小九?太皇太后微笑着,缓缓起身,兰絮,去把我密室里的锦盒拿来。
兰絮应声去了。
哀家盼了八年,以为今生,要把这个遗憾带入土中,却不想,老天眷顾,让哀家,在死前,还能找到你。
她坐在那里,浑身的高傲此刻都不见,无声的流泪,哭得像个平常老太太。
身为皇子,你出生时,便作了记号,你自己当然知道。
可我不需要让人看你的记号也能认出,因为你颈后天生有一块反骨,状若龙角,哀家一摸便知!她指着前方,命令道,李怀玉,你快说,当初在灵山,你是怎么把小九弄丢的?李怀玉用乞求的目光看了看主子,可是主子没有回应,他不敢说话。
恭恭敬敬的上前跪地行礼,沉默不语。
主子都没说要承认皇子身份,他一个奴才哪里敢说一句话?太皇太后叹喟笑道,好,好,好啊!太皇太后着急地拍着桌面,激动喊道,如果哀家早知道你是哀家的重孙儿小九,嫡传皇子,哀家何苦与顾成义演这一出戏?如果不是陛下今日执意戳穿你的谎言,你是不是要哀家把这个遗憾带到地府里去?她悔恨交加,小九啊,你是名正言顺的凤家皇子,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兰絮匆匆拿了一个锦盒进来,小心翼翼的递到太皇太后的手上。
那个镶嵌着缕金玉石的华丽小锦盒,看上去有年头了,因为经常被人摩挲,宝石玉石都光润鲜亮。
太皇太后手指轻颤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方形的琥珀色玉石。
上面刻着很多字。
顾霆霄见着那块玉石,眼眸沉静如霜。
小九,这是你父皇留给你的皇太子玉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