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遇见周浩然的那天，是个明媚的午后，后来再回忆时，只觉得那天的阳光好像都更耀眼些。
那时的我因为个子高，被人戏谑像个男的，一怒之下，我索性剪了齐耳短发。
李郑祺，你这么高，力气想必也不小，干脆一个人去搬水吧。
我看行。
双拳难敌四手，我很气恼，但又无可奈何。
拎着一桶桶装水站在楼梯口时，依稀可以听到我叹了声气。
就在我心如死灰，打算一节台阶一节台阶爬上去时，一个爽朗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啧，哪个班的男的怎么不中用，居然让女孩子一个人下来搬水。
言罢，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跳如鼓点。
我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上绑着发带的男生向我走来，他冲我笑了一下，露出莹白整齐的牙。
我来吧。
他不由分说地抱起了桶装水，也没等我点头，三步并作两步，潇洒的上了二楼。
青春萌动，头一次这样被人当女孩子照顾，真的很难不心动。
但我也承认，这其中确有看脸的因素。
当时的我傻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直到他又折返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同学你哪个班的？得到我的回答后，他重新抱起了桶装水，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内。
我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等到回到班门口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兴许是他的动作太粗暴，又兴许是我的错觉，水面泛起涟漪，一如我被搅乱的心湖，久久不能平息。
后来，我越来越频繁地在学校碰到他，无数个照面，他却始终没有注意到我的偷看。
也是，他那种天之骄子，应该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
他生来就是人群的焦点，无论在哪里，都是主角。
主角当然要习惯在聚光灯下被人注视啦。
我和他就好像两条偶然相交的直线，渐行渐远。
他人虽然混，还经常犯事，但成绩却又是实打实的不错。
无数次听老师们叹息，xx班的周浩然是个能上三中的好苗子，但凡少惹点事，也是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
一次偶然相遇，我偷听到他和朋友的谈话。
上三中呗，还能上哪？他状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成了我整个初三的动力。
无数次挑灯夜读，支撑着我的只是他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
后来的我非常庆幸当时没有放弃，尽管只是擦边过了分数线，也足以改变整个人生轨迹。
知道和他一样被录取了后，我兴奋了一天，晚上沉沉睡去时，连做梦都是和他分到了一个班，甚至做了同桌。
但，事与愿违，如果凡事都那么顺心的话，就不叫命运了。
一道天花板之隔，我却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偶尔能听到楼上传来他的笑骂声，和我的淡笑声一起，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说在学校广播听到喜欢的歌会觉得开心，我便进了广播站，从此，周四那天，每一首歌都是他歌单里的。
就这样默默关注了他一个学期后，我终于迎来了第一春。
那年寒假火了一部青春剧，讲的是暗恋成真，在璐璐的鼓动之下，我更加跃跃欲试。
于是开学后，新认识的转学生朋友替我去送了情书。
那几天，我寝食难安，本以为写情书的那个晚上已经是最难熬的，但现实狠狠给我上了一课。
冲动是魔鬼，明知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我还是一腔孤勇，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暗自期待。
不知是该喜还是忧，眠眠闹了个大乌龙，将情书送错了人。
悬着的心落下，表白之旅告一段落，我安慰自己道，慢慢来，先和他认识再说。
托眠眠的福气，我终于和他说上了话，甚至偶尔还能一块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又或是一起打两把游戏。
他明显不记得那件事了，我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当时的我和现在的形象相差甚多，不记得也勉强说得下去。
我在心底给他找了个借口，很快把这件事忘却。
不再需要偷偷搜索他的qq号，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删掉空间访问记录，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下去。
但我还是偷窥者，窥探他生活的一丝一毫，企图融进他的世界。
和他买一样的衣服，模仿他的穿搭，我试图和他成为一类人。
但，在他说出那句我们眼光挺像的嘛时，我只能默默低头，掩饰内心的情绪。
暗恋终究是不见天日的，看着他和别的女孩子讲话，内心酸涩，却也无可奈何。
世界上有三种酸，柠檬酸和醋，还有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说话。
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将一切都自我消化，我终于送了他第一份礼物。
那双鞋很贵，几乎耗尽了我的压岁钱，但他喜欢，那一切就值得。
我承认我有些恋爱脑，哦，还不算恋爱，只能算是单相思。
在看到那双鞋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似乎有些惊讶这人的大手笔。
哟，这是哪个暗恋你的妹妹送的，推推富婆。
他笑着骂了句什么，接着扫视一圈，视线相接时，我心虚地瞥开了眼。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前途和他，我选了他——事实上也因为我对文科并不感兴趣。
命运最终没和我开玩笑，这一次，我美梦成真。
我使了点小手段，他也没拒绝。
似乎对他来说，旁边坐的是谁并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人替他帮忙应付老师罢了。
而我恰好对他言听计从。
于是，他上课开小差时我替他盯着老师，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我替他回答，就连卷子上空着的姓名也是我给他填。
我任劳任怨，做足了一个同桌应做的事，得到的只是他一句漫不经心的夸奖。
干得不错。
粉红泡泡溢满整个胸腔，我很没骨气的红了耳朵，一如以前每次和他讲话，像个结巴似的，又羞又恼。
这句话被自我翻译为——有你真好。
于是越陷越深，沉溺于他时不时的温柔海中，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愿。
那年校庆，听到他孤独的歌唱声，我这才想起一个很严肃事情。
他，好像心底住了一个人。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同样深陷于暗恋之中，我几乎是刹那间便反应了过来。
可那又如何，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还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次，前途和他我都要。
那年新年，我第一次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怕被当成群发，还煞有介事地加了个表情包。
那边回得也很快，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却看了很久。
那条消息同样进了我的收藏，满满当当一个分类，全是他的消息。
保存这些的原因，便是怕以后他不会再发类似的消息。
每一个和他的有关的细节，我都恨不得抽丝剥茧般分析。
像是在做阅读题，从细枝末节处搜索关键词，期待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再开学，我继续扮演一个优秀同桌的角色，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却也仅仅局限于朋友。
有人和他要我的联系方式，被他拒绝了。
他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警告一声：少打歪心思，别影响别人学习。
我的心條然抽紧，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和他人不同，在他心里，我也许也算个特殊的存在吧。
我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洗脑，仿佛只要我一直自我精神麻醉，他就真的对我有好感。
又一年运动会，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踝，他骂骂咧咧的过来，问我能不能再蠢一点，却也动作很快地蹲下了身子。
我当时懵了一秒钟，傻愣半天。
直到他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在一众调侃声中，我红着脸趴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那是我和他距离最近的一次，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受他苦口婆心的教育，想让时间流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从操场到医务室的那一段路，似乎天气都晴朗了。
我能不能猜，他对我也有一点心动？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跨年夜，那是我久久难以忘怀的一天。
同样的校庆活动，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生。
她长发飘飘，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简单的黑色大衣却穿出了风情万种的滋味。
目睹他特意去大门口接她进来，目睹他们亲昵的举动，我自惭形秽。
这就是他心底的那个人吧，听他们说，这人是x大的学姐，仅仅一岁之差，她却漂亮高傲的像只小天鹅。
多可笑，也多讽刺。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重新缩回了自己的世界，将一切的小心思埋回心底。
像是一只胆小的龟，一接受到危险的讯息，就躲进壳里，没有面对的勇气。
魔鬼般的高三生涯，再回忆起时，除了漫天飞舞的白色试卷和一个个情绪崩溃的晚上，出现次数最多的仍然是他。
百日誓师之后，有学姐学长回来宣传他们的学校。
我收起一张又一张宣传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的目标。
他似乎是随手一指，冲我晃了晃他桌上唯一的宣传单。
我幡然醒悟。
那么多张宣传单，为何他单单只留了那一张。
看似随意的回答，其实也包藏了独属于他的小心思吧。
眼神黯淡了几分，心底好不容易再次燃起的一丝丝火苗被浇了一盆冰凉的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心无旁骛，将一切都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为未来拼搏。
临近高考，年级里掀起了一阵在校服上签名留念的活动。
死灰复燃般，我很没骨气地拿着校服在年级里转了一圈。
仿佛这样就能骗过自己，并不是为了他才干这种事情。
但心是骗不了人的，当有人要签到我给他特意留的那块地方时，我连忙拦下。
哦～我懂我懂。
在他们暧昧的调侃声中，我的耳根似乎又开始发热，我想，大概又脸红了吧，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争气。
直到将要居家复习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敢转向他。
要不要签个名？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则包含了我所有的勇气和自尊。
他一向是个没有仪式感的人，害怕被拒绝，我捧着校服的双手用力捏紧，指尖泛白，十指连心，痛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行，签哪？他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接过我手中的碳素笔和衣服。
他皱着眉头找了半天落笔之处，在看到校徽那一大块空白时，我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
我笑着打马虎眼：真是便宜你了，这块地儿本来不准备给别人签的。
他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挥笔签下了一行句子。
祝我的小同桌事事顺遂，平安如意。
落款几个大字，一如他的名字，浩然正气。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当时抱着好友嚷嚷的我。
他叫周浩然，我叫李郑祺，我俩连起来不就是浩然正气吗？多酷啊。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黄色的金边，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接着重新投身学习。
高考加油。
这句话就像定海神针，扫去我内心的浮躁。
那一年高考，我的心很沉定，最后一门考完，颇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以前只觉得高考完就解放了，可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后，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再上学的日子里，我和他只能靠手机联系，我想他，想见他。
高考完后到出成绩的那十几天里，朋友圈全是同学们出去玩的照片，刷屏刷得最凶的就是他，我很庆幸自己不再需要偷偷访问他的空间，而是能光明正大地给他点一个无关痛痒的赞。
出成绩的那一天晚上，我彻夜未眠，一直熬到了凌晨。
四点，安静了许久的班群重归于热闹，成绩出来了的消息占据满整个屏幕。
我按了按酸胀的眼眶，眯着眼退出聊天界面，置顶的聊天框上出现一个红点。
是他。
他问我考得怎么样，然后发来了他的成绩截图。
他考的很好，比以往任何一次考试的分数都要高。
我的心里更忐忑了，微颤着声给他发过去一条语音：我..我不敢查。
很快，那边拨过来一个语音电话，因为熬夜，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沙哑，他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鼓励我。
最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怕什么，考不上好大学我养你，多双筷子的事情。
我被他逗笑了，鼓起勇气去查了成绩，输入账号密码的时候，几次手抖输错。
看清屏幕上的分数后，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许是我的表现太过明显，耳机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不枉我天天给你讲题。
回学校拿报志愿参考书的那天是我生日。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很默契地没有提成绩，拿完书后，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去外面给我过生日。
高考完后，我们下意识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几个已经成年的人点了几杯啤酒，像大人一样举杯祝我生日快乐。
我笑着接受了大家的礼物和祝福，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他一直在和人嬉闹，一句轻描淡写的生日快乐之后，没再和我说过话。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第一次喝酒，也没什么经验，所以到最后，我是被人扶着出包厢的。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说：周浩然，你送一下李郑祺吧，她家地址我待会发给你。
嘴角忍不住勾起，我真是爱死我这群僚机朋友了。
正值盛夏，即便已经八九点钟，天气仍旧十分闷热，一路无言，我胸中闷气郁结，嘴硬着没主动开口。
后来，他几次主动找话题我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
我心一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又想到他连个生日礼物都没有给我准备，气上心头。
心里装着事，我没怎么看路，耳畔响起他一声焦急的呼喝声，未反应过来，手腕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握住，重重地一拽。
身侧擦过一辆飞驰的摩托车，车主骂骂咧咧地转头。
瞎了？他脸一黑，表情不太好看地往那边靠近，像是要与人理论一番。
那人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不想多生事端，我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算了吧。
他回头看我，接着睨了一眼被我抓住的衣角，笑道：舍得开口说话了？我别扭地收回了手，自顾自往前走，企图甩掉他。
他三两步便追了上来，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处，让我别再躲，另一只手在我面前一抖。
随着他的动作，一条精致的项链滑落，银质的链子间，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粉钻。
生日快乐，小同桌。
这个称谓太过暧昧，一时间欢喜和害羞相接，许是酒精作祟，我的脸颊开始发烫。
你别乱喊！他笑得吊儿郎当，项链躺在他的手掌心，他朝我眼前送了送：不是喜欢我？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这样直白地被道明，我又气又恼。
头一次，我大声反驳了他，一改往日里温顺的模样：谁喜欢你了！挣脱他的桎梏，我转头就走，却没曾想他又一次追了上来。
从前，我也见过有女生在他面前这般无理取闹，骄傲如他，从未去挽留。
那我喜欢你行不行？他难得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给我一个机会。
长达数年的暗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时间大脑死机，我站在原地，呆呆地任他替我戴上项链。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我的脖颈，有些痒，一声清脆的卡扣声后，我一低头便看见锁骨处垂着一颗闪耀的粉钻。
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