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同钟雪凝在苏家待了两日便向老太太辞了别。
苏家人原本想让钟雪凝在东县多待一阵子,但碍于沈彻的缘故也不好叫他们久留。
二人一回到京中,沈彻便去了宫中面圣。
不出他所料,周宴一见到他便将其数落了一顿,罪责无非是擅离职守,罔顾圣意。
不过毕竟是事出紧急,情有可原,这顿斥责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做做样子而已。
因为眼下周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沈彻。
如今西南边境两个附属小国正闹内乱,不久前他们的君主亲自寄信给珣国,请求他们派兵帮着镇压内乱。
自从两年前在西南边境发现有人私运火药后,这方土地的安稳一直都是周宴的心头之患。
在此之前,沈彻一直重点盯着北境的动静,西南边境事宜都是由其他将领处理,如今周宴不想再拖延,只想赶紧解决那处的麻烦,于是决定派沈彻亲自去西南走一趟。
沈彻自年关过后一直都留在京中处理军务,一待就足足待了大半年,也算是鲜少的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对于这次任命沈彻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其实就算周宴不提,他也已经动了南下的心思了。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他有了家眷后第一次离京,心里多少有了些牵挂。
再加上他和钟雪凝刚刚重归于好,此时离开京城心中颇有些不舍,向对方说起此事时语气中也透露出了些许愧疚之情。
反倒是钟雪凝显得更为洒脱些,她从听说要嫁给沈彻的第一天起,便做好了常年独守空闺的准备,对此并没有觉得十分落寞。
况且赤云军此次去西南边境也不会大动干戈,顶多是去起个震慑作用,如此一来她也就心安了。
沈彻一行人南下后,钟雪凝去尚品阁的日子又如以前一般频繁了。
如今在婉儿的帮忙下,钱正行已经将整个铺子的打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他不久前新得了一子,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打理起生意来也变得更加起劲了。
这段时间,钟雪凝得了空便给尚品阁的账房师傅讲讲关于现代会计的一些知识,她是有心将店里的账目事宜全权交给旁人,因为她现在还有打理侯府的事务,在精力方面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对此,钱正行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无论如何,她还是他的股东和合伙人,至于那些杂事,他也不好再劳烦她了。
一日午后,钟雪凝照旧从尚品阁乘坐马车回府。
此时天上正下着濛濛秋雨,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少数百姓撑着油纸伞从街角匆匆而过。
钟雪凝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密密的细雨像是给眼上蒙上了一层薄雾,周围的一切景物也仿佛置于烟尘中。
然而就在这令人恍惚的烟雨中,钟雪凝看到街对面的茶肆中,李勋正坐对着街景独自品茗,那潇然的姿态仿佛堕入凡间的仙人,与周围的雾气搭配的异常和谐。
钟雪凝向他望去时,正好被对方的眼神撞上,只见李勋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嘴角扬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将手里的茶杯向她抬了抬,算是打了声招呼了。
钟雪凝随即叫停了马车,在云绣的撑伞下,她三步迈作两步,蹦跳着跨过了路上的积水,来到李勋跟前儿时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了夫子!她紧接着又对云绣说道:你先去马车里等我吧,我和夫子说会儿话。
钟雪凝一落座,小二又紧着上了壶茶。
这种天气要喝酒才有氛围。
钟雪凝笑着说道。
是啊,李勋附和道,只喝茶,多少寡淡了些。
只不过一个人品酒,着实少了些滋味,他又说道,今日我们便以茶代酒吧。
那便以茶代酒。
钟雪凝说道。
李勋帮钟雪凝将杯子倒满,突然问道:你和侯爷和好了?钟雪凝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钟雪凝从未对李勋说过她和沈彻为何事争吵,李勋显然也没打算问,只淡淡的说道:那便好。
钟雪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夫子可有心仪之人?她说话时故意将茶杯放到了嘴边,假装自己问得漫不经心。
李勋闻言先是默不作声的把玩了下手中的杯子,紧接着将其轻轻放在桌上:我心仪之人是谁,你不知道吗?听到这话,钟雪凝端着茶杯的手蓦的停在了半空。
夫子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钟雪凝假意笑着,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了尴尬之情。
只见李勋轻轻一笑:前段时日,你住在钟府,时不时的找个由头将我请到你府上,总归是有什么缘由吧。
钟雪凝有些慌张:我难得回家一趟,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夫子教我作诗的日子,一时怀念,所以才……李勋:其实那日在公主府,听你话里的意思我就猜出几分了。
有一日我在钟府时,钟夫人突然问起你兄长那块玉佩的事,说是你之前提起过,兴许那时你便猜到了吧。
钟雪凝自知已被对方看穿,也就不再否认,只说道:对不起,我……明明秘密被戳破的是李勋,但此时他的气定神闲反倒衬的钟雪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我,令你觉得不适了吧?完全不会!钟雪凝连忙反驳,此乃人之常情,非自己能够选择,夫子千万别这么说……只可惜世间之人并非皆同你所想。
钟雪凝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那我哥,他知道吗?李勋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将自己置于这难堪的境地,又何必去给他再徒增烦恼呢。
钟雪凝:可这样对你也太残忍了……李勋像是听到了一个趣闻一般忍不住笑了:你想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可怜兮兮。
钟雪凝听到这话,心情才算放松了几分,又问道:当年秋风宴上,那许家二小姐那样针对我,应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李勋淡淡的回应:她针对的你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想来是因为我不同意与她的那桩婚事吧。
钟雪凝的心又沉了下去,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年李家二老给他施加了多少压力,他能保持一个人至今,可谓实属不易。
李勋似是不在意的样子:李家已有兄长延续香火,我也放下心做个逍遥散人了。
此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李勋话音刚落,正欲添茶时,一抬头却看到钟雪凝正低着头落泪。
李勋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确切地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钟雪凝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后,忙用手揩了揩眼泪,却无法立即抹去这些伤心的痕迹。
他可是李勋啊,为什么要让李勋这么好的人承受这样的命运安排?钟雪凝从未如此恨过命运的安排,他应该更完满的人生才对。
李勋问道:你是在为我哭吗?不要为我哭,不值当的。
钟雪凝也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甚至自己的同情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可她就是忍不住的伤心,无法扼制的伤心。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哥哥更像我的兄长……钟雪凝抽噎道,有时候别人不理解我,你却都懂……钟雪凝如今回忆起最开始与李勋相处的那些时日,当年他长身玉立于书房,亲手描改那幅潦草的莲花图时,钟雪凝不否认自己那一刻是心动的。
只是她当时才从一段失败的感情中逃出来,根本无暇再往那一方面想。
如今那一刻的心动却早已被尘封在了那幅莲花图中了。
李勋缓步走到钟雪凝身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素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凝儿别哭,他柔声说道,我本就当你是我的妹妹,自然会懂你。
钟雪凝接过帕子,却没急着擦泪,而是抽噎道:李勋哥哥,我哥他……李勋脸上仍是那熟悉的笑意:我把人你当妹妹,跟任何人无关。
从始至终,我都是你的李勋哥哥,仅此而已,无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