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凝又喝断片儿了。
她关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沈彻带她上了马车,至于回去路上的事,她全然记不清了。
钟雪凝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前的那碗醒酒汤,云绣告诉她侯爷一早便去上朝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府。
此时钟雪凝整个脑袋都在叫嚣着头痛,婉儿看到她皱眉扶额的样子,忙走到跟前说道:婉儿给夫人按按头吧。
你会?不怎么会,但按一按总会舒服些的。
嗯。
钟雪凝背靠床头,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婉儿随即用十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的位置,令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婉儿一边按摩一边说道:侯爷对夫人真暖心,一早就叫厨房备好了醒酒汤。
还叫奴婢们不要打扰夫人休息。
的确,钟雪凝幽幽道,侯爷人看着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对自己人一直都很好。
婉儿抿嘴一笑:夫人真是好福气。
那你呢,你想要这福气吗?钟雪凝话一出,便感觉头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不过只一瞬间那手指又动了起来:夫人说笑了,奴婢哪有这种福气。
那你想服侍侯爷吗?婉儿没想到钟雪凝话说得如此直白,先是一愣,紧接着跪到了钟雪凝的面前,十分心虚的回道:奴婢不敢!昨日是你告诉侯爷我去见童家公子了?奴……奴婢怕侯爷担心,所以才……你不必费力解释了,其实我已猜到你的心思了。
其实侯爷早就有提醒我,只是我一直选择相信你……婉儿猛地一抬头,泪光闪烁:夫人……我……你可知侯爷想把你发卖出去?钟雪凝语气平静,却激的婉儿一激灵,反应过来后忙扑到钟雪凝跟前:夫人不要啊,婉儿不想离开侯府,不想离开夫人和侯爷!你想做侯爷的妾室,可惜侯爷不会纳妾的,我也不会同意侯爷纳妾的。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在我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婉儿此时已经满脸泪痕,抽泣道:奴婢是觉得夫人……夫人不该如此对侯爷,不该辜负侯爷……钟雪凝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奴婢从未奢望能取代夫人,只求夫人侯爷让奴婢留在身边,留在侯府,奴婢愿一辈子作牛作马伺候夫人侯爷!你起来吧。
钟雪凝淡淡说道。
谁知婉儿将身子俯的更低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就原谅奴婢这一次吧。
钟雪凝叹了口气: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吧。
婉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站起来身,用手背擦拭了下哭的通红的眼睛。
钟雪凝也站起身来面向婉儿:当初见你死活不愿意给别人做妾,我才拜托侯爷救你于水火之中。
事到如今,你怎么甘心再次给别人作妾呢?还是说,你只想做个被别人瞧不起的通房丫头!见钟雪凝言辞恳切,婉儿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从来没有人……对奴婢这么好过,奴婢……就是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才会一时……有了贪念……奴婢知道……就是宫里的宫女,到了年纪也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奴婢……奴婢不想离开侯府。
钟雪凝苦笑一声:傻丫头,哪有人想一辈子伺候别人的。
你迟早也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婉儿泪眼婆娑的看着钟雪凝:奴婢……奴婢从没想过这些……行了,钟雪凝掏出了手帕,别哭了,我不会再责怪你,但是侯府你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婉儿一听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求夫人不要赶走婉儿,不要卖掉婉儿!你当初虽是被卖到了侯府,但我不会再卖你了,到时候侯府会还你一个自由身。
不要……婉儿不要……呜呜……不多时,钟雪凝叫管家拿来了婉儿的卖身契,亲手将其交到了婉儿的手中:从现在起,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了,你是自己的主人。
望着泪眼婆娑的婉儿,钟雪凝继续说道:回头叫人给你从帐房里拿些钱,在城里置间宅子。
若是你想去尚品阁作学徒,我便和钱老板打声招呼,以你的机巧劲儿,相信他会乐于收你这个徒弟的。
婉儿有些不知所措:夫人,你……钟雪凝莞尔一笑:这不比你做丫鬟好吗?况且我们以后还能经常见面。
婉儿觉得好是好,只是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这个转变,原来她也能出去学手艺,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服侍别人呢。
婉儿突然低头啜泣起来,这下轮到钟雪凝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不愿意?钟雪凝问道。
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婉儿明白这是钟雪凝能为她铺的最好的路了,此时此刻,她心中纵有千恩万谢也难以用言语表达,最后只得化作眼中的泪水奔涌而出。
原来不是所有权贵之人都将她们当作蝼蚁踩踏,原来这世上真的能有人替她着想。
当晚沈彻回府之后,钟雪凝将此事告知了对方,沈彻皱着眉听她讲述完毕之后,不禁问道:这就是你惩罚她的手段?任谁看来,这都不算是惩罚,说是奖励还差不多。
然而钟雪凝却不以为然:之前你说不愿意看到她,现在我如愿让人从你眼前消失了,侯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若是本侯,定不会像你这么心肠软。
钟雪凝脸上浮现了俏皮的神色:是谁当初说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处置个下人的权力也没有了吗?沈彻轻生哼笑:人是你带进府的,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只不过……沈彻又说道,我还以为你拿本侯之前的话当耳旁风呢,看来也是会吃醋的。
钟雪凝嘴一努:怎么,只需你沈大侯爷吃干醋,我就不能介意一丢丢吗?沈彻嘴角一扬:当然可以。
几日后,钟雪凝亲自带婉儿去了尚品阁。
钟雪凝在房间中单独与钱正行说了婉儿的事后,只见对方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净会给人找事。
钟雪凝讨好的笑了笑:这也不全是为了婉儿,你不是一直缺帮手吗,她可是好苗子,你以后肯定会感激我的。
钱正行冷笑一声:哦?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给我挖坑呢。
我真没骗你,钟雪凝连忙解释,就上次你送我的那件红色睡衣,她把撕破的地方都缝补的漂亮极了,简直就是锦上添花啊!其实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她给人做丫鬟可惜了。
钱正行狡黠一笑:衣服都撕破了,看来你们那啥挺猛啊……钟雪凝耳根刷的红了:你别歪曲重点!反正我人都给你带来了,行不行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钱正行:收个徒弟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你这个人为何总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钟雪凝淡淡的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该这么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她小时候也被父母送去别人家寄养过一段时间,以至于当初听到婉儿被父母变卖后不自觉的感同身受罢了。
当然,她比婉儿幸运的多,她没有被父母卖掉,而是在三岁时被父母接回了家。
只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看到别人一家欢乐的景象,她还是会不自觉的羡慕,甚至会心生嫉妒。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最知道,缺爱的人嫉妒别人是何种滋味儿。
既然自己体验过,又何必过分苛责别人呢。
有些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足以改变她的一声。
既然她没有选择环境的权力,那我能帮她一把,自然就帮了。
只听钱正行轻叹一声:有时候太清醒不一定是好事。
他说完这话,窸窸窣窣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沉默的递到了钟雪凝面前。
钟雪凝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这是……药方?钱正行点了点头:弄到药方不难,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还是那句话,有时候太清醒不一定是件好事。
钟雪凝听到这话无声的笑了,她将药方叠好收了起来,兀自念道: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难得糊涂,糊涂却难。
人生在世,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