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姜鱼在监狱里死了，举世轰动。
四十年前，一篇新闻报道，将姜鱼钉死在剽窃学术的耻辱柱上，她的生活就伴随着无时无刻的骂名，直到自杀那天，打扫的狱警才在墙壁上发现逐渐浮现的学术公式。
从一个臭名昭著的盗窃者转变成科研天才，似乎只需要一次自杀明志。
科研院。
刑警带走了柳舒兰。
柳舒兰是夏国最杰出的科研院士，前半生她研究出了数十项科研成果，每一项都对夏国的进步有着巨大的贡献，在国内的声望很高。
但是今天过后，她盗窃他人科研成果，污蔑科研天才致使夏国的科研界损失惨重的罪行，她的下半辈子，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了。
姜鱼飘在半空中，听着柳舒兰被判死刑那一刻，笑了，瘦削苍白的脸笑得异常痛快。
似乎是笑累了，姜鱼停了，她看着远方，眼里的光渐渐暗下来，须臾，透明的身体渐渐消失。
谁也不知道，刚洗清冤屈的天才科研家，在这一刻真正死了。
1976年。
大山村。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缓缓驶入。
村口摇着蒲扇的老人目光艳羡望去，直至车子消失不见，才惋惜地感叹一句：姜鱼这丫头可算是要享福喽。
享福个屁啊，真要享福，她那城里的亲生父母咋不把她接走？旁边稍年轻点的婶子咬着嘴里的花生米，酸溜溜地说道。
乡间的泥路凹凸不平，车子摇摇晃晃，在最后一个院子前停下。
汽车刚熄火，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穿着蓝色裙子小姑娘着急地跑出来，朝着来人高兴地问道：小王叔叔！我就知道是你！是我爸妈让你来接我的吗？说到爸妈的时候，她的语气故意加重了。
王友顺笑着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是兰兰啊，小鱼呢？闻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失落地耷拉着脑袋。
王友顺看着姑娘脸上的表情，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话似乎伤到了她。
他无奈叹息一声，正准备安慰两句，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麻烦让一下。
王友顺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
少女背着背篓，挽着裤腿，手里拿着一把镰刀，看样子刚从地里回来。
小鱼，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爷爷身边的警卫员，上回你回家的时候我们见过，你爸爸妈妈和爷爷担心你过得不好，给你送了点东西。
王友顺怕姜鱼不记得自己，自我介绍了一遍，上前想帮姜鱼卸下背篓。
姜鱼侧身避过，走进院子，记得，进来喝口水吧。
王友顺应了声，把车里的东西拿下来放在院子里。
似乎是想起老爷子交代的话，姜鱼乡下的那些亲戚都不是和善的人，他问过姜鱼的房间，把院子的东西又搬进去。
姜鱼把背篓放下，从厨房拿着一杯水出来的时候柳舒兰还站在门口，嘴巴都快嘟到天上去了，看着自己的表情充满幽怨。
看到柳舒兰不舒服，姜鱼心里就舒坦了。
一周前，姜鱼亲生父母找来了。
当年县医院接生的时候，把姜鱼和柳舒兰抱错了，这个医疗匮乏的年代，没有后世各种科技鉴定血缘关系，但是姜鱼长得跟亲生母亲如出一辙的眉眼，看一眼都相信她们是姜鱼的亲生父母。
姜鱼当时不肯跟亲生父母走，临近天黑，姜家又没有多余的屋子，柳父柳母只好先回去，准备第二天再来，走的时候还留下了家里的电话。
柳父柳母刚走没多久，姜鱼重生了。
当姜鱼给柳母打电话的时候，柳父柳母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天他们本来准备亲自来接的姜鱼回去，但是被她阻止了，他们怕姜鱼不高兴又改主意，只好答应下来，让人过去接。
坐在车上，姜鱼看着窗外，少女的眸子乌黑澄亮，但是眼里没有一丝灵动，而是一片死寂。
半晌，少女收回目光，眼睑低垂，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车子开了许久，驶入一片家属院。
姜鱼下车，她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又陌生的大院，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门口，柳舒兰穿着洁白小裙子蹦蹦跳跳出来，对上姜鱼唇角的讥笑，脚底蹿上一股寒气。
姜鱼也看到了她，缓缓走过去。
柳舒兰下意识后退，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刚刚不是还说看看妹妹呢。
身后温柔的声音抚平了柳舒兰不安的心。
妈妈……柳舒兰扭头委屈地喊道。
文慧心惊喜地看着姜鱼的方向：小鱼！姜鱼能察觉到文慧心的情绪，是因为看到自己开心，对她有感情。
但是，在上辈子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文慧心也在指责她，甚至连问都没问，就开始说着解决方法。
在姜鱼最需要家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冷不热应了一声：嗯。
文慧心对亲生女儿冷淡的态度有些难受，但是想到姜鱼昨天的抗拒，现在至少有进步。
柳舒兰见妈妈的注意力被别人夺走，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不喜欢新的妹妹，姜鱼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似乎是人的本能，下意识不喜欢靠近危险的东西，虽然柳舒兰对危机感的源头无从得知。
柳舒兰不知道姜鱼和柳父柳母在书房里聊了什么，只知道，当他们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柳母不舍地握着自己的手：兰兰，我们本想着，你亲生父母没了，不回去也没关系。
但刚刚小鱼提醒了我，你爷爷还在，得回去看看。
文慧心看了一眼姜鱼，放心，小鱼会跟你一起回家的，两个月后开学了，爸爸妈妈去接你们。
第2章 风光无限的是柳舒兰，无人问津的是姜鱼小鱼，你爸妈给你送的东西我都放你屋子里了，姜爷爷在哪？我和他打个招呼。
王友顺来回几趟才全部把东西都搬进去。
爷爷在地里，王叔你坐会儿，姜鱼把水递给他，转头吩咐柳舒兰：你去喊爷爷回来。
柳舒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站在角落，瘪着小脸，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友顺于心不忍，他知道柳家人平时怎么宠女儿，不过转念想起两个孩子的真正身世，撇开眼，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姜鱼看着柳舒兰委屈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去喊个人就委屈上了？那她上辈子被柳舒兰诬陷在监狱待了四十年那算什么？上辈子，姜鱼被接回姜家，有个姐妹作伴柳舒兰一开始很挺开心，不过当柳父柳母的注意力一直在姜鱼身上的时候，柳舒兰心里不平衡了，姜鱼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长得比她好，学习比她好，全家人都在夸姜鱼，一家人越是其乐融融，越是让柳舒兰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柳舒兰开始暗地里打压姜鱼，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PUA姜鱼，她在姜鱼面前处处体现出优越感，让姜鱼自卑，日积月累地洗脑姜鱼，让姜鱼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科研成果直接送给她。
风光无限的是柳舒兰，无人问津的是姜鱼。
姜鱼也渴望被父母和爷爷夸赞，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把手里最新一份科研成果给柳舒兰，垂着脑袋，底气有些不足：兰兰，我以后不会把我实验的署名给你了，我要自己署名，我也想让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他们夸我。
柳舒兰当时笑得十分温柔，好啊。
没想到，当姜鱼公布了那篇实验数据和论文之后，柳舒兰站出来指责姜鱼剽窃她的科研成果，举出了许多例子，不仅有演算草稿，还有很多同事帮她作证。
而姜鱼拿不出，姜鱼每次演算习惯心算，草稿她有，但是很潦草凌乱，从第一步算到最后一步，全部正确，对比柳舒兰来来回回修改的草稿，显然很没有说服力。
柳舒兰这些年在拿着姜鱼的那些科研成果早就在学术界站稳脚步，至于姜鱼，还是混迹在底层地科研人员，就连姜鱼的父母也在指责姜鱼。
姜鱼养成社恐怯懦的性子柳舒兰功不可没，对柳舒兰说拒绝已经用尽了姜鱼所有的勇气，当面对所有人质疑的时候，姜鱼恐惧地摇着脑袋，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没人愿意相信她。
现在冷漠且正常的姜鱼，都是她在监狱待了三十年，被那些狱友锻炼出来的。
门外的脚步声拉回姜鱼的思绪。
姜山海扛着锄头进来，肩上的锄头挂着一桶青菜，手里拿着一小捆野菜。
柳舒兰在后头悠闲地走着，丝毫没有帮忙的自觉。
姜鱼眉心微蹙，她小跑到姜山海面前，帮他卸下锄头和野菜，转头质问柳舒兰：你就算拿不动锄头，也该帮爷爷分担一下手里的野菜，你的长辈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尊老爱幼吗？姜山海褶皱的脸上满是疲惫，他笑着摸了摸姜鱼的脑袋：没事，爷爷还拿得动，爷爷知道我们小鱼儿最孝顺了。
王友顺看着姜鱼指责柳舒兰这一幕，微微眉头，从他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姜鱼在为难柳舒兰，而且姜山海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指兰兰不孝顺吗？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姜鱼虽然是柳家亲生的，但柳舒兰才是他看着长大的小辈，比起没有感情且十分陌生的姜鱼，自然是感情占了上分。
王友顺对姜山海的态度也开始转变了，他敷衍打了个招呼，拉着柳舒兰出去说话，思索了一下，他从兜里掏出一叠整齐的钱和票证递给她：兰兰，这是你爷爷让我给你和小鱼的。
这些钱其实是老爷子叮嘱他给姜鱼的，不过他给柳舒兰自然是有私心。
柳舒兰毫不推辞地收下，她眼泛泪光，可怜兮兮:小王叔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爸妈肯定不会生气的，求你了王叔。
王友顺也想带柳舒兰回去，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柳家的事情还论不到他插手。
兰兰，两个月很快，这不是已经过了一周了吗？到时候王叔来接你回去，别怕，王叔有空就会来看你。
柳舒兰瘪着嘴，垂眸看着地板，满脸委屈。
直至王友顺的车子离开了，柳舒兰才抬起头，翻了翻白眼，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
姜鱼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柳舒兰的表现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要真是毫无心机的小姑娘，那姜鱼才奇怪。
柳舒兰，把那些柴火劈了，一会儿我要做饭。
隔壁村有个供销社，柳舒兰算着自己手上的钱大概率是能撑到下次王叔来，她装作没听到，哼着小调转头离开了。
姜鱼也没管她，回到自己屋子。
屋子里摆满了柳家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充满了这个年代的特色。
姜鱼粗略地瞥了一眼，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全部收进空间。
说起来，姜鱼上辈子能得到这个空间，多亏了柳舒兰送她进监狱。
在狱里放风的时候，姜鱼看到一块长得十分奇怪的石头，好奇地捡起来，没想到那块石头在她手上消失了。
姜鱼拥有了一个空间。
研究了几十年，姜鱼才研究了个皮毛，但是这些皮毛足够颠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根据空间的材质结构，姜鱼大概推测出来空间的来历，这个宇宙不止地球上有生物，地球所处的星系应该是在一处十分偏僻且落后的角落，所以才没被发现。
这些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其他星系的人已经掌握了时空穿梭的能力。
别人都以为姜鱼的自杀是明志，但是对姜鱼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实验。
成功了，将彻底改变世界。
失败了，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自古科学家出疯子，姜鱼不能否认，她也是个疯子。
至少，其他人干不出她这么疯狂的事情。
姜鱼倒是不担心被外星人发现，这么多年要发现早就发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不过目前系统只能当储物空间用，其他的功能需要能量条，很遗憾，姜鱼还研制不出来。
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姜鱼发现，如果利用太阳能，空间的一些功能还是能使用的。
第3章 我要去接触更高的世界，带领人类走向天际吃过午饭，姜鱼带着背篓上山。
她时不时要进空间，柳舒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村里人多且麻烦，她一般喜欢往山上跑。
根据上辈子在监狱里放风的观测情况，吸收24小时太阳能，系统大概能填充二三十的能量，但是吸收能量的速度抵不住消耗速度。
入不敷出。
要不是太阳热量全部都被系统吸收走了，姜鱼每天顶着烈日八九个小时，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意思的是姜鱼这么晒太阳，身上的肤色没有一点变化。
紫外线照射皮肤后会导致晶体角质破坏，而紫外线激活皮肤下层黑色素活化，使之繁殖增快，色素颗粒会沉淀在皮肤表层，皮肤就会变黑。
这个系统是以她的身体作为媒介，让身体不受外界的辐射影响？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姜鱼下意识分析起来……她的身体机能是否因系统而改变？她砍柴的时候觉得自己力气变大，应该不是错觉。
系统在慢慢地改变她的身体机制，它是怎么做到的？姜鱼一开始只想证实系统可以穿梭时间，但现在看来，高等文明的科技远不止于此。
刚重生那两天，她发现，系统里的时间流动跟外界不一样，差异值的基数大概在三倍左右，每次进去的数值都有不同的波动。
原理还不能准确推测，涉及到许多物理方面的知识，姜鱼上辈子是搞化学的，对物理也只是更了解一些，比起真正的物理学家还差得远。
研究系统的道路任重道远，但她没有丝毫颓丧，反而兴致勃勃。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姜鱼计算着太阳落山的时间，到家的时候，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逐渐消失。
快到院子的时候，姜鱼发现家里来了人。
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殷勤凑在她爷爷面前说着话：大伯，你再好好想想，以前长栋哥只有姜鱼这一个孩子，我们也不说什么，但现在姜鱼不是长栋哥的女儿啊！这对夫妻是姜鱼的堂叔婶，穿着朴素，其中男人消瘦的脸颊颧骨突出，笑容热切，拿起水壶，倒一杯热水放在爷爷面前，嘴上说话不停。
姜鱼亲生父母家那么有钱，走了还会回来？大伯，我们才是一家人。
您看舒兰丫头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模样，我好心给她颗糖果还被嫌脏，听说她在供销社花了二十多块钱，大伯您供得起她？姜山海没有接过那杯水，他做饭一半被人拽出来，桌上放着刚杀鱼的菜刀，也不回话，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皱起眉头，偶尔看向厨房。
眼见嘴巴都说干了，老爷子也没理他，男人心里烦躁。
他脸上维持着我为你好的表情，一脸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您好歹给长栋哥留个后，我那几个都是实心眼的好孩子，逢年过节还去扫坟上香，给您养老送终。
大伯，你还能信不过孩子？他们可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啊。
姜鱼视线冰冷，她爷爷手里有一块地和两间屋子，几十年过去了，老爷子年龄渐长孤零一人，其他人的心思活灵起来，老一辈拉不下脸皮，打发后辈来找姜山海最合适不过。
拎着沉甸甸的背篓，姜鱼大迈步走过去。
见到孙女回来，老爷子冷硬沟壑的脸庞柔和下来，背对大门的姜长富以为他改主意了，堆起笑容凑上来。
那两个丫头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大伯您做饭呢？这是我家两个闺女做的，等过继之后，就让二丫过来做饭——忽然，旁边沉默的李红花脸色一变，她颤抖着身子后退：大、大伯、有话好好说，杀人、杀人犯法。
老爷子猛地站起来，提上菜刀，上面沾着血迹和鱼鳞，他不耐烦道：姜长富，你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心里一清二楚，回去告诉他，不该想的别想，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姜鱼把背篓放在墙角，走到三人中间，她将脸色难看的老爷子隔开，一边安抚，一边冷嘲热讽道：二堂叔，我还没说改姓柳呢，看上了我家房子就直说，张口闭口过继养老送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爹快没了呢。
听到姜鱼的话，姜长富气得跳脚，他指着姜鱼，怒目圆睁：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爹才死了……砰……尖锐的镰刀在空中盘旋几下，穿过姜长富的头顶，扎到身后的柱子上。
姜长富看着地上的几撮头发，愣在原地，眼里满是惊恐，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说完，姜长富逃也似的离开了，李红花见自家男人跑了，连忙追上去。
看到姜鱼回来，姜山海咧开嘴角：小鱼儿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爷爷做好饭了。
姜山海年轻外出的时候跟西洋医生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活得比村子里的人讲究多了。
姜鱼从背篓里拿出一只死兔子，放在一边，然后去洗手。
姜山海拿着公筷给姜鱼夹菜：多吃点，小鱼儿你太瘦了，多吃点，到了京城之后，也是，那是你亲生父母，怎么可能少了你肉吃。
话里的叹息，姜鱼听出来了。
姜鱼放下筷子，她语气认真地盯着他：爷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去柳家吗？姜山海很久前就想知道，但是又没敢问，他放下筷子：为什么？姜鱼一本正经道：我要去接触更高的世界，带领人类走向天际。
……姜山海沉默良久：先吃饭吧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