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万成山

2025-03-31 11:39:52

陆诗离吵架的一男一女很近,近到男人被女人推了一把便往陆诗的方向倒下。

陆诗白着脸用拐杖撑着地站起身,盖在腿上的外套失去着力点,在空气中轻得像没有重量般掉到地上,如同陆诗那毫无遮掩的自尊心赤裸裸暴露在外人眼中。

那条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填充物的裤脚暴露在空气中。

陆诗感到一瞬间的绝望,四周的人全都静谧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带着好奇和怜悯。

她慌乱抬起脚想要逃离这个完全失去安全感的地方,擦拭得洁净的大理石地板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热爱捉弄人的老天爷只爱让满身悲剧的可怜人染上一重又一重的荒诞戏码,来为这个世间增添一点所谓的戏剧性,而不是给予那些可怜人一些幸运。

陆诗拌在外套上的脚歪倒,在难以控制住平衡的失重感中,满是心酸地接受这更加失控的场景。

一只柔软的手撑在陆诗的背上,用力托着她站起。

舒念避开陆诗的眼,望向那瘦弱的肩膀:阿姨,不要着急,慢慢来。

陆诗嘴无意识地张合,最后颤抖着说了一句谢谢。

又有人见状围上来,和舒念一起扶起陆诗,陆诗的手重新握住了拐杖,稳稳地站在地上。

医院的保安匆匆赶来,把闹事的两个人带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散去,周围顿时宽敞明亮起来。

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搭在陆诗的胳膊上。

虎口处的疤痕在冷炽的灯光下泛着灰色暗度。

那种熟悉的故事感扑面而来。

舒念抿着嘴角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微微挽起的衣袖下方是宽大的,被一层薄薄皮肉包裹的腕骨。

再往上是宽大卫衣,舒念视线最后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宋南陌咽下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声线过于紧张地问道:妈你没事吧。

陆诗也从那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拍了拍宋南陌的手,喉咙一紧:妈......没事。

小姑娘,谢谢你,要是没有你......陆诗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眼角蓄着惊魂未定的泪水,剩下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谢谢你。

宋南陌捡起地上的外套,余光扫到渐渐散去的人群,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掺杂了沙子。

刚刚那一幕他全部都看在眼底,他心急如焚却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在外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差点再次摔倒在地。

要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他都不知道陆诗今天会怎么样。

真的很感谢!宋南陌握住衣服的手猛地收紧,那双深受舒念喜爱的手暴起一根根突兀的青筋,有些可怖。

举手之劳,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感谢。

舒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还能收集点日常素材写作文,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夸赞我写的富有真情实感呢。

一个很小的忙,一群人里却只有一个小姑娘站出来扶住陆诗,在这样的情况下便不只是举手之劳,道一句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宋南陌也听出舒念在调节他们的情绪,艰难地露出一点笑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舒念身上的衣服他看不出什么牌子,但是看材质和面料很是不俗,显然舒念家境不差,定然不缺什么东西。

他们身无分文,这个恩情无以为报。

我姐姐是这里的医生,我也是为了让医院少一些麻烦,让我姐可以轻松点。

舒念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你们还要去看病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再见。

踏出医院,绵长的秋风从远处略来,灌入舒念的衣领,精心编好的侧麻花辫蓬松柔软,勾勒出秋风的形状。

舒念撩起细碎的额发,手指带着恼意蜷曲:今天风怎么这么大啊?舒夜的司机换了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舒念险些没认出来这辆车是她哥哥的,不过舒夜唯一的爱好就是买车,用的车来来去去的换,出现新车也不稀奇。

小姐,是去星宇国际城吗?司机套着白手套的手握在车门把手上,眼睛微垂,恭敬问道。

舒念原本淡漠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有些暗沉,若有若无地透露出寂寥:是。

鹅黄色的身影缩进沉黑的迈巴赫,躲在车厢造就的阴影里,舒念看着外面转阴的天空,大片大片淡灰的云层聚拢,留下和天际交接处一点余白和深蓝交映。

这样的天气像是一个天然的温床,让阴影角落里的生物疯狂滋长,当它们生长到一定的时候那些恶毒的野心也将裸露在空气中,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渊中成为恶龙。

恶龙终究是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他们应该活在深渊里,那被黑暗包裹的世界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不是吗?舒念放下手里握了许久的钥匙扣,眼神平静地看着万成山。

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上百次,力求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些,可靠些,不过她的年龄配上这些动作却显得违和。

万成山笑了笑,眼神平静无波,明明看出了舒念那倔劣的演技,却没有任何嘲笑或讥讽:我无法评判一只恶龙该生活在哪里,我只能凭借我的嘴把罪犯送进监狱,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舒小姐找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万成山把录音笔按停,手指捏着细长的电子设备把玩。

气氛变得浓稠,舒念和万成山之间仿佛有化不开的雾气凝结,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眼带审视,一个气定神闲。

服务员端着托盘把气味苦涩的美式放在舒念的面前,打破这个角落的僵局。

那万律师你可以让那位萧姓小姐也付出该有的代价吗?舒念学着舒夜的样子端起今天的第二杯咖啡,侧脸沉着,热气熏腾,给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浅淡的雾气。

难。

万成山也知道舒念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他只会给出最中肯的回答:我依旧保留我原有的想法,那位萧小姐答应给予死者一定的赔偿金额,这对于死者家属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和她死磕没有意义。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杀人凶手身上,而不是萧小姐,诚然萧小姐从道德上讲确实需要对死者的死负一定责任,但萧小姐开出的赔偿金额已经足够多,十分有诚意,这份钱足够死者奶奶很好地度过晚年。

舒小姐也找其他律师问过情况吧,我相信他们的想法和我,应该大差不差。

万成山抽出一张抽纸擦拭着掌心,手腕上那支不过三千块钱的天梭手表露出一点痕迹后又缩回衬衫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