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希听了一堂课下来,发现陆夫子授课通常只讲一遍,最喜欢弟子向他提问,若是弟子不问,那他就会反过来问你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让弟子们自学。
因此陆夫子后面走了,冯希就迅速的和各位师兄们相互认识了一番,现在加上她和李寻,书客斋就一共有十五个人了。
算上一个还没有回来的师姐,陆夫子总共就十六个弟子,算是极少的,其他的夫子动则几十个弟子,一个屋子都挤满了。
本来她还疑惑陆夫子弟子这么少,怎么就偏偏挑中了她和李寻……认识在座的师兄们之后,她好像明白了。
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平民出身,家境贫寒,十分刻苦。
在这个时代,世家子弟家里多少都有藏书,从小开蒙之后就延请名师教导,基础扎实,再顽劣的儿郎,从小诗书熏陶,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又哪儿来的银钱读书,更别说买昂贵的笔墨纸砚了,这些可是比大米还贵数倍的东西。
像我们师兄弟这般的,家境还算尚可了,至少还有余钱供我们读书,我们镇上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遑论读书习字了。
卢满叹息道。
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如今二十四岁了,考了三次会试都没有通过,下一次下场再不中,家里就更艰难了。
冯希听罢深受震撼,冯家虽只是个地绅,但银钱上也从没短过她的,她所在的张家村,虽不是很富裕,但从来没有吃不饱饭的人家。
顺子他家甚至还能供儿子上云川书院呢。
一旁的廖群苦巴巴开口:内子说了,我都二十有六了,明年再不中,就回村里私塾教书了,家里的银钱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我儿子今年也到开蒙的年岁了。
说罢长长一叹。
他好歹也有个秀才功名在身,做个教书先生也是足够了。
这两位师兄就是堂内年龄最大的两位了,也是唯二的两个秀才。
他们尚且如此艰难,其他大大小小的师兄们就更是各有各的苦了。
冯希先前还以为这两位都三十多岁了呢,要不是听他们自己说,都不敢相信这两位脸上写满沧桑的师兄才二十几岁。
莫不是科举催人老?她默默的从桌案下拿出书院准备的笔墨和砚台纸张,她自己从家中来的时候带了好些上好的宣纸和毛笔,这些东西她一看到就觉得完全不入眼,就扔进桌案最里面了。
尤其是那草纸一写就会晕染,她还腹诽这偌大的云川书院竟如此小气,怎么就备这些劣等纸笔。
看来竟是她‘何不食肉糜’了。
各位师兄,看看可还用得着?冯希拿出一堆笔墨纸砚,还拿出自己几支狼毫兔毫笔,之前她为练字,准备了一堆各式各样的毛笔,最后只有上等的紫毫最合她意,这些都是她用不着的。
一众师兄们奇怪的看过来,见冯希拿出一堆上好的纸笔,堆了一整个书案,惊讶道:冯师妹,你家莫非是富商不成?冯希摆摆手,不过就是有几百亩田地,不是什么富商。
这些就当给师兄们的见面礼好了,诸位师兄莫怪。
几百亩?一般人家有个几亩地就能吃饱饭了,她家竟有几百亩?师兄们纷纷瞠目结舌,李寻更是惊讶,他昨日见她的穿戴十分简朴,又黑又瘦的,还以为她也是同样家境贫寒呢。
师兄们听闻她是个地绅小姐,心中也没有了顾虑,凑上来一人拿了一样,纷纷向冯希道谢。
这些在冯希看来劣等的纸笔,却每一样都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口粮。
一字千金纸并不是虚言,多少读书人都是因为买不起这些,才不得不放弃求学。
小师妹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们,师兄们绝对知无不言。
拿人手短,先前还十分矜持的陈笛笑眯眯道。
他自己也才不过十四岁,在冯希看来,就是个弟弟而已,但她现在才八岁,在人家看来也就是个小豆丁。
冯希无奈笑着点点头。
到了午饭时间,众人一齐走去食堂领伙食。
冯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早食根本没有时间去吃,感觉自己现在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米饭。
她和李寻走在最后面,李寻站了一早上,此刻腿还有点一瘸一拐的,闻言苦笑说:我倒是吃了早食,所以在后面站了半日,师妹莫不是要学我不成?冯希哈哈一笑,葡萄眼笑得眯起,打趣道:师兄饱着站了半日,我饿着坐了半日,咱们可真是难兄难妹。
书客斋实在偏僻,不仅离住的地方远,连吃饭的地方也远,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书院的食堂倒是比较大,但是并没有可供吃饭的地方。
弟子们都是在这里排队领饭,然后回自己的斋舍吃。
此时正是下学的时间,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了。
我腿脚慢了,害得师妹也得陪我慢慢排队了。
李寻面带歉意道。
冯希摆摆手:人这么多,我们书客斋在那么远,我就是跑过来也得排长队。
正排着队,冯希眼尖的看到一个熟人,顺子。
她正要打招呼,就看到顺子两手提着好几个食盒,朝一边快步走去。
冯希一看,那边一堆人站着,中间一个锦衣少年端坐在椅子上,悠闲的摇着扇子,不正是那个老是和她过不去的什么少俊?冯希皱眉看着,顺子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只见顺子将手上的几个食盒递给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将食盒打开,看到菜色似乎皱了皱眉,将食盒拿给中间的人检查,中间的那什么少俊皱起眉头,顺子立刻讨好的笑着解释,好似被斥责了一番,最后聋拉着眉毛,向队伍这边走过来。
顺子走到这边,正好看到排在队伍后面一截的冯希,立刻双眼一亮,惊喜的喊了一声:阿希妹妹!冯希看完全程,此刻已经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正肃着脸看着他。
顺子几步走到冯希身边,十分欢快道:阿希妹妹,我昨天想找你来着,可是事情比较多,一时耽搁没来得及。
顺子直接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在这里见到冯希对他来说非常惊喜,我就知道阿希妹妹最厉害,你可是今年唯一一个通过考试的女弟子呢。
冯希沉着脸看他:你为何要跟那些人在一起?顺子闻言一顿,笑容消失了几分,低声道:俊少爷吩咐我每日给他排队领伙食。
刚才给俊少爷领了他不喜欢的菜色,要重新排队。
果然如此,看来不管在哪里,校园霸凌都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冯希抬头看向那边,沉着脸道:什么俊少爷,你家给我家做工,你是我的人,哪儿又来的什么少爷?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欺负她的专属小跟班!陈少俊悠哉的在那边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不善的目光。
冯希收回视线,对顺子道:你不用管他们,跟我们一起领了就回去。
旁边的李寻向顺子点头示意。
顺子犹犹豫豫道:俊少爷可是主簿大人的幺子,我......我们得罪不起他的。
怪不得他们这么嚣张,还不穿书院统一的弟子服,原来是大同县的地头蛇,在这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也是能搅弄风云的主了。
别管他,主簿之子又如何,云川书院内可不兴这一套 ,他不敢怎样的。
冯希道。
顺子点点头:我听阿希妹妹的。
在张家村里,他一向都听她的话,从没出错。
她听昨日那个什么淡云说,他们好像都是韩夫子门下,韩夫子为人严厉,他们也十分敬畏的样子,她不信他们敢在书院动手打人。
前后排队的学子们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冯希大胆的话,皆暗自惊讶,莫不是这个小女郎有什么大来头不成?短短一日,她昨日在大门口质问韩夫子,又拜入陆夫子门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书院,现在没有人不认识她,尤其是她的外貌特征十分的明显。
大家都知道今年来了一个十分年幼的小女郎,又黑又瘦小,眼睛很大,因此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做黑猴子。
没想到她不仅人黑,还这般胆大,居然敢直接不给俊少爷面子!冯希不知道自己的外表被其他弟子取笑了,带着顺子,领了食盒就和李寻一起走回斋舍。
这边的陈少俊还摇着扇子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等着,直到身旁的少年突然出声叫他:俊少爷,张顺那家伙好像跑了!陈少俊惊讶转头,向那边的几个队伍看去,看了好几遍,确确实实没有看到张顺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好啊!这些贱民是越来越胆儿肥了,竟敢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昨日那个新来的小女郎也就罢了,如今连一向老实的张顺都敢造反了,看来他确实是好久没发威了,让这些贱民竟以为他是可以随便糊弄的!陈少俊立刻起身怒气冲冲的往外走,衣袍翻飞,这几日的愤怒攒到一块儿,他现在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直接冲出了门外。
他决定去找张顺那小子,狠狠教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