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黑暗中总还是有曙光的。
摄政王神色间的冰冷和失落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们家小姐的脑袋,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啊,来,叫哥。
萧清河一巴掌拍了上去:真是疯了,不叫师姐就算了,还让我给你叫哥?年纪不大,你想得倒挺美啊。
算了,这金兰,咱不结了,你跟我来。
说完,径直往旁边走去,全然不知两个忠仆的心脏已经再度被吓得停跳了。
穆凤澜乖乖地跟了过去,两人在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里站定,萧清河才掂了掂手里的匕首,目露寒光:你有没有问问他,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问了,他说忌惮你独掌军权,战功赫赫,怕你功高震主,谋朝篡位……等等,他怕我谋朝篡位?萧清河一把揪住了穆凤澜的衣领,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穆凤澜,你不是在逗我吧?清河,你一介女子,即使手握军权,也绝不会谋朝篡位,因为自古以来只有男子当皇帝,从无女子为帝之先例,皇兄将军权交给你,最放心。
——这是当初他登基之日,亲口对她说出的话,现在却来说怕她谋朝篡位?!不可能,我不信!当日二哥战死,父皇驾崩,是他亲手把大齐军权交到我手里的,他要是不相信我,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把这些都给我!我不信!萧清河的手渐渐松开,酸涩的泪意涌上眼眶,她却死死忍住了,只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我不信,我不信!他说过,二哥死了,父皇也没了,世上只有我与他兄妹二人血脉至亲,相依为命。
他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不能把我这个养野了的妹妹拉回深宫里护着,便要给我最大的权利,让我千万护住自己,做个无忧无虑的长公主!还有那年,我们在大漠,他都要死了,还担心我没吃饭会饿着,喝水会噎着,叮嘱我不管什么时候,吃饭喝水都要细嚼慢咽……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啊,我生下来就跟着他,他比父皇更像我的父亲!你说,他怎么会忌惮我?他怎么会不相信我?我不能相信这个理由,太荒唐了,太荒唐了!……曾经的一切此时一一从脑海中闪现而过,萧清河几近崩溃。
整整二十五年啊,她在战火中呱呱坠地,在山河飘摇中成长。
还不会拿筷子,就学会了拿匕首,还不曾好好走路,就学会了骑马。
她的一生,一直都在追随父兄的脚步,和他们并肩作战,开创大齐守护江山。
他们是她最为亲密的家人,更是生死相许的同袍,可最后,她怎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那她二十五年的人生算什么?算一个虚假的笑话吗?穆凤澜抬手扶住崩溃的少女,垂眸看着她欲哭无泪的空洞眼神,心底像是有根刺硬生生穿过去,让他痛得眼眸红成一片。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使当初被那个人背叛,她都没有这样过。
她永远都笑颜如花,开朗坚强,坚韧得像是大漠里的荆棘。
可此时,她却像是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傀儡,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能碎。
恨,真恨啊。
穆凤澜将口中咬破唇舌的血腥味儿硬生生咽了下去,伸手将萧清河抱在怀里:清河,跟我回去,我回去就宰了他,从此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不,我暂时不能回去。
萧清河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又是一片清明。
容貌无双的少女,刹那间仿佛变回了那个被风霜摧残得沉稳清醒的女人。
谢谢你,凤澜,多谢你一眼就认出了我,也谢谢你对我没有半分怀疑。
萧清河后退半步,抬起头朝穆凤澜笑了笑:我答应了别人一些事情,要办完才能回去。
至于他,你先留着他的命,等我亲自问一问他——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没见他最后一面之前,仍旧不死心。
好。
沉吟片刻,穆凤澜只能应下。
萧清河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经一事长一智,你如今也沉稳了。
我们就这样重新相识,不惊动任何人,很好。
是吗?穆凤澜眉目间的阴沉刹那褪去,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
那个让整座皇城闻风丧胆的年轻人,忽然间像个羞赧的孩子。
萧清河笑着点头:去吧,宫中比战场更危险,你多保重,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你不必挂怀。
好。
穆凤澜朝身后挥挥手,走出来五个身手矫健的护卫:但你要带他们回去,不然我不放心——你稍微等两天,等宫中平定,我就让你光明正大进宫去。
萧清河扫了一眼那些护卫,都是穆凤澜最贴身的下属。
想一想侯府那些人,萧清河笑了:杀鸡虽不用牛刀,但能吓唬吓唬他们也不错。
傍晚时分,逛够了的表小姐终于回了昌平侯府。
昌平侯夫人正在为那送回来的五个婆子闹心。
一个个的,食量大如牛,这吃的可都是侯府的饭!本来就穷,还买这么多人回来,要她说,林清河这个小贱人就是故意的!但是她的儿媳薛氏却不这么想。
薛氏已经接到了大哥薛焕朝的警告,让她不许对林清河轻举妄动。
虽然没说具体缘由,但是薛氏估摸着应该是因为,林清河这块肥肉,如今更肥了。
这不,出去逛个街,都能勾搭上新册封的摄政王,真真是没白瞎她那张狐媚子的脸!夫人,要我说,咱们这会儿就该拿出侯府的气度来,将表小姐伺候好,倘若她能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给侯爷和大爷谋个差事什么的,不比什么强?想着下人报回来的那些话,薛氏对婆婆好言相劝,只求自己这傻憨憨婆婆能清醒几分。
不管林清河是个什么出身,如今她搭上了摄政王,那她手里的钱就不是轻易能拿到手的了。
如果拿不到钱,那为侯府谋个前程,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毕竟她和吴逸尘已经成了夫妻,再怎么鄙夷侯府的人,也希望丈夫能上进些。
但是昌平侯夫人实在是穷怕了,根本不愿意多想,当即甩了帕子:管她搭上谁,侯爷都是她的亲舅舅,还不能让她孝敬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