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之下,萧清河干脆单刀直入,朝她笑了笑:之前上京的时候,我还想着要林嬷嬷随我一同进京,也好教我些侯府的规矩,以免失仪惹了人笑话,林嬷嬷偏巧却病了。
如今父亲上京,林嬷嬷这病就好了,说来还是父亲的面子大一些。
大小姐,您,您这话从何说起啊……林瑞英没想到往常木偶一般的大小姐一见面就说出这么,顿时紧张地看向了林宗万。
果然,林宗万那边已经皱起了眉头:是了,那会儿我也想着由林嬷嬷你陪着清河上京更为妥当,但看你病了,也不好勉强,如今病可好全了?好,好全了……林瑞英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生怕林宗万看出点儿什么来。
不过林宗万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照例说了两句林嬷嬷辛苦了,给她的体面还是一如从前。
反倒是萧清河这边,嫣然一笑,一口堵死了林嬷嬷的后路:既然嬷嬷大好了,那往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这京城规矩多,还要多劳烦嬷嬷指点。
这话一出,林嬷嬷就愣住了。
大小姐性情向来柔弱单纯,最好说话的一个人,从不生事。
今日这是怎么了?林嬷嬷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笑道:大小姐看重,老奴自然愿意,只不过小姐身边已经有张嬷嬷了,老奴还管着林家内宅……林家内宅有什么可管的,如今我爹妻妾皆无,内宅统共就我这么一个主子,林嬷嬷是打算管着谁去?萧清河面色一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一双冰雪一般清亮的眸子冷冷地盯住了她:还是说林嬷嬷仗着资历老,觉得自己有资格挑三拣四,挑主子伺候了?又或者说我身边用几个丫鬟几个嬷嬷都要由你来做主?老奴不敢!林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冷冷的目光让人心中发寒,只能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但是她此举换来的只是萧清河一声冷笑:不敢?我看你有主意的很!照此下去,也别说什么奴不奴的了,我这主子让与你来做好了!这话就越不对劲了,林嬷嬷心中一沉,却也没有多少畏惧。
她到林家多少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她立刻转头看向了林宗万,捂脸哭道:大小姐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打小儿跟着大姑奶奶,又伺候了老爷和大小姐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宝鹃,给我掌嘴!萧清河却蓦然一声怒斥将她喝住,柳眉倒竖,扬声叫宝鹃。
我娘嫁入林家多少年了,上上下下都口称太太,到了你这里倒成了大姑奶奶了,你到底是谁家的人?不过说了你两句,便哭哭啼啼触我的霉头,什么东西!给我打!林嬷嬷,得罪了。
宝鹃这两日已经习惯了小姐的暴躁脾气,打人的事情也没少干。
反正大小姐怎么说她怎么做,不然被发卖的就是她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宝鹃已经麻木了。
林嬷嬷就在难以置信中硬生生挨了宝鹃一个巴掌,终于反应过来,尖叫出声:你们居然敢打我?我是侯府的家生子,你们怎么敢打我?果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既如此,打完了便送回侯府去吧,我们商户人家,小门小户,用不起林嬷嬷你这样的金贵奴才!萧清河冷笑道,顺带着瞥了一眼旁边嘴唇翕动似乎要求情的林宗万:爹,当年跟我娘一起入林家的丫鬟婆子还有好些个,怕是如林嬷嬷一般想头的人不少,有空都叫过来问问。
若是有惦念侯府旧主的,便一起送回去,免得狗仗人势,在我们林家兴风作浪!刚要求情的林宗万看着女儿怒气冲冲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就又默默地咽了回去,怀里那张吴逸尘亲手按了指印的供状隐隐发烫。
是了,侯府之人如此欺负他的女儿,这些侯府旧仆却还心向旧主子,的确是该打。
一生气,林宗万也没客气,叫了王大管事过来吩咐道:你去,将当年的侯府旧仆都叫过来,看看还有谁想回去的,一并发落了吧!老爷英明。
王大管事低头应了,心头大快。
这么些年了,这些侯府旧仆个个金尊玉贵地养着,一个个趾高气扬,骄横跋扈,早就骨头轻的没有三两重,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若是能一锅端了,以后大家的日子都顺心。
萧清河在一旁也很舒心,土豪爹虽然看在亡妻的份儿上对这些侯府旧仆多有忍让,但是他还是分得清是非好歹的。
如此一来,她日后做事就不必束手束脚了。
心情一好,用午饭的时候,萧清河就又多吃了两碗饭。
正准备吃第三碗的时候,宝鹃吓得赶紧劝:大小姐歇会儿再吃吧,小心伤了脾胃!没事儿,今儿这道羊肉炖茄子不错,俗话说得好,羊肉炖茄子,香死老爷子,我就再吃一小碗!大小姐,人家那是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大小姐这突如其来的俚语逗得宝鹃忍俊不禁,成功被带偏。
嗯嗯,随意,管它啥炖啥……萧清河随意打发了宝鹃,抓住机会埋头干饭。
管它鲶鱼还是茄子,今儿老爷子必须得死,饭她必须得吃!门外,张嬷嬷的目光从埋头干饭的大小姐身上收回来,默默地看向了林宗万。
老爷,您看,要不要请人来给大小姐瞧瞧?林宗万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却只是摆摆手,转身走开了。
没错,眼前的闺女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可是,可是这还是他闺女啊。
跟从前比,只不过是脾气大了些,吃饭多了些,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吧?若真像张嬷嬷说的那般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宗万咬咬牙,出门去了城外的清泉寺,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道平安符。
是夜,父女两人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对月浅酌。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回跟着上京来的奴仆中,有四个是当年跟着吴碧君到林家来的。
偏偏这四个都手脚不干净,在外面仗着侯府和林家的名义胡作非为,赌钱吃酒放印子钱,无所不为。
林家只是一个商户,平白无事还有人想扑上来找茬呢,这些恶仆如此作孽,是打算把林家往死里坑?即使再对亡妻愧疚,林宗万这一次也还是发了雷霆之怒,将那些人一个不剩地遣回了侯府。
面对女儿的时候,林宗万更是无地自容:爹爹真是白活这么大年纪了,这些事情直到今日才发觉。
爹爹往日何等精明,只是看在母亲面上宽纵他们几分罢了。
萧清河安慰了他两句,沉默片刻,还是将徘徊心底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当年,爹一定很喜欢母亲吧?母亲,也是一样喜欢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