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澜你来了!一听见这个声音,萧清河所有的戒备都没了,一高兴,顺着窗户就往外跳。
当然,原主的身体太弱,萧清河没能跳出去,衣衫不整地挂在了窗户上。
小心!穆凤澜快步上前,抬手将她接住,托着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这才又规规矩矩站了回去,继续委屈着。
萧清河:……真特么丢人啊。
不过他这委屈给谁看呢?怎么,你是嫌你什么都没看到?以前咱们在军营里,你也没少看,这会儿就别跟我装了,来,进屋。
萧清河扶着扭到的腰,一瘸一拐地绕到房前的小路上进了门。
穆凤澜薄唇紧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眼底的委屈彻底成了受伤。
以前她受了伤,都是他帮着上药。
他瞧见她的身子也就瞧见了,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下又是这样,衣衫不整唯恐被人瞧见,单单不怕被他瞧见!可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从来就没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过!真是……真是让人委屈得想哭!门内,宝鹃看见萧清河进门,神色犹如见了鬼:小姐,您不是,在净房吗?待到看见后面跟进来的阴郁青年,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跌跪在地:摄,摄政王……上次看见摄政王,他还只是冷着脸吓人,这回怎么就黑着脸像是要吃人了呢?萧清河被宝鹃的样子逗笑了,连忙把她拉起来推出门:好了,他不吃人的,你先下去收收魂儿吧!宝鹃哼都不敢哼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萧清河望着宝鹃这兔子一般的模样,笑眯眯地夸穆凤澜:要说人的名声树的影,你这凶名在外,也是有些好处的,省了多少麻烦!不然这深闺小姐的种种规矩,憋也把我憋死了!那你跟我回宫里住,宫里什么都打点好了。
穆凤澜脸色稍缓,伸手扯住了萧清河的袖子。
萧清河抬手拍他脑袋,对进宫这件事心有余悸:你想什么呢,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宫里有人拼着被你碎尸万段,给我来一下呢?我这条小命不就又交代了?穆凤澜放低脑袋给她拍。
咬咬唇,又眼神郁郁,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可明日……你的尸身就要下葬了,你真的不回去一趟吗?啊?这么快?萧清河讶异,掐指一算,还真是得埋了。
也是,我头七都要到了,再不埋都得臭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仿佛在说不相干的旁人,潇洒明朗一如从前。
穆凤澜瞬间心如刀绞,却还是垂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笑:那你回去不回去?那就今晚回去一趟吧,我得看着点儿, 可不能让你们草草把我打发了。
对了,我那宫殿里有一身我小时候穿过的裙子,那是我母后在的时候亲手给我做的,你得给我找出来放棺材里。
还有我的小木头剑,父皇做的,也跟着我一起埋进去。
还有……萧清河仔仔细细地想着,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直到外面来报林父回来了,萧清河才住嘴。
暂时就这些吧,棺材盖子先别盖,我夜里亲自去看看,你记得来接我。
好。
穆凤澜应了,转身离去。
但是转身的一刹那,穆凤澜却一下子落了泪,阴郁的眼眸中一片猩红。
莫名其妙死在兄长手中,莫名其妙活在别人的躯壳里。
莫名其妙从一个威风凛凛的长公主跌落到尘埃里,如今还要亲手去埋葬自己。
清河,她该有多痛啊。
可她却从来不肯喊痛,就像从前在边疆,她被北狄人砍得手臂都要断了,却还是笑嘻嘻地安抚快要吓死的军医,不怕,大不了我以后换只手提刀。
她怎么就不肯喊一声痛啊,哪怕,小小的一声,也好啊。
既然这样……那就让宫里那些人,继续跟着痛吧。
那些害她的人,谁也别想好过!晚饭时分,萧清河只吃了一碗饭。
已经习惯了主子顿顿三碗饭,忽然之间恢复一碗饭,宝鹃和张嬷嬷有点儿慌。
大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没有。
萧清河放下碗筷,摆摆手让她们收了饭菜。
随后独自一人在书桌前坐下,望着皇城的方向,摸摸笔,又摸摸旁边挂着的刀。
想要提笔写点儿什么,又不知道写什么。
想提刀出去砍个人,这京城里又没有北狄的兵。
百无聊赖,烦躁不安。
原主实在忍不住,弱弱出声:要不,你哭会儿?哭什么哭,我萧清河生来流血不流泪,我才不要哭。
萧清河一口拒绝。
可,可那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事准则,咱们是女子,你想哭就哭,有没有人笑话你……算了,你也别说话,我就想静静。
静静是谁?……我特么怀疑你是在故意逗我笑!我就是想让你笑笑……行,我给你笑一个,你可闭嘴吧。
萧清河捏着自己的脸,嘴角朝上弯了弯。
是,不能哭,那就笑,这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前后不过片刻,萧清河就又抖擞起来了,换了衣服,安静等待穆凤澜来接她回去送自己最后一程。
夜晚,京城的街道已经宵禁,皇城前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辆轻便的马车疾驰而过,直奔皇城而去。
紫微殿中,巨大的棺椁停在大殿中央,孤零零的女子躺在其中。
殿外,皇帝的惨叫声一直未止,在寂静如死的宫殿中传出去很远,格外瘆人。
萧清河站在棺材边上,伸手将自己的旧物一件一件放进棺中,又摸了摸棺中尸身的脸颊。
棺中女子早已画好了精致的妆容,可依旧难掩脸上和下巴上微小的疤痕,还有因为尸身腐败而出现的黑色斑淤。
于寻常女子而言,早就破了相。
可如果揭开她身上的华服,便能看见她前胸后背,乃至于四肢上,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
这些都曾是她军功赫赫的证明,是她骄傲一生的荣耀。
但从此以后,这一切都要归于尘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从萧清河心头泛上来,她心头一片茫然孤独,却又觉得想笑。
我怕是第一个亲手葬了自己的人吧?虽然不幸,却又挺幸运,至少亲手办了自己的后事,不留什么遗憾。
不过,我怎么看着自己,这么可怜呢?居然就这么窝囊地死了,先前我还以为我会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青史留名。
清河……我会让你青史留名。
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掌伸了过来,似要将她拥入怀里,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迟疑。
旁边灯火憧憧地照过来,将他双手的影子照在墙上。
萧清河回过头看向穆凤澜,笑着摇摇头:不必了,就这样结束吧。
她再度给棺中早已死去的自己理了理头发,拿帕子将自己的脸覆上。
盖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