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时让纪康赶马车去别处,不必跟着她。
宁青时自己一个人踱着步子,漫无目的走在上京的街上,从车水马龙,一路走到人迹罕至,她就是想散散心,出来透透气,不想留在宁安王府碍事,也不想去济世堂操心。
没成想,走着走着,宁青时一抬眸,就看到了石头村季景时的院落。
六月底的上京,天气渐渐热起来,树林里的蝉鸣若隐若现,可是季景时院子里的合欢树却安静的立在那里。
合欢树树冠广茂,过了一个多月,此时的树冠上已隐隐有些粉色的花苞,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宁青时心中涌上一丝暖意,她抿嘴笑着,抬步就走了进去。
干净的院落里空无一人,院子的石桌上还有她上次离开时剥开留下的橘子皮。
几日下来,橘子皮已经被太阳晒干,成了半发黄的陈皮。
只是此时半湿不干的陈皮,既不能入药,丢了却也可惜。
宁青时想了想,百无聊赖的将十几瓣橘子皮一一摆开,分别放在石桌上。
摆弄了一阵,宁青时抬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将这些橘子皮一个一个是摆出一个十字。
为什么是十呢?哦。
宁青时失笑,原来今日正是季景时离开石头村的第十日。
宁青时摇摇头,她自嘲的笑着:还真的当自己人等在深闺的深情少女了吗?宁青时自嘲的笑笑,她可不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感情扰乱心绪。
情之一字,最难相知。
母亲还不是爱着父亲,到了最后,只落得了一具全尸罢了。
更何况她和李景修,又或是,清晓姑娘和季景时。
宁青时笑了笑,站直身子,她环顾四周,看向她住过十几日的寝室,抬腿走进去。
屋子里什么都没变,只是季景时平日里擦的干干净净的桌子,如今已然落了灰。
季景时平日里练习习文的宣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潵上几滴墨迹,如今这墨迹也干透了。
还有他走之前用了一半的砚台也摆在那里,形单影只的摆在那里,无人问津。
宁青时看着砚台,想起来当初的那幅画。
她回身到书柜处翻找,想找到当时她没有选择的那副画:清晓姑娘在合欢树下睡着的那一幅。
宁青时仔仔细细的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宁青时也不失望,她自顾自的说道:怎么还盼望着人家会留着吗?都说了是画给自己的,自己既然不要,季景时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留下?宁青时想着想着,莫名的就心烦意乱起来。
她甩甩头,大步走出寝室,从院中飞身而出,不想再留在孤寂无人的院子里,她施展轻功,只身去往中街繁华的酒楼吃酒去了。
宁青时走后不久,李景修就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石头村口。
今日宫里晚宴,他保持理智的了整晚。
宫宴?不如说是他的鸿门宴。
太师长孙博话里有话,明里暗里的挑拨着新皇和他的信任。
王太保人微言轻,只是借着太师长孙博的面子,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自家长子被大理寺诬陷,更是借口说景阳王权力滔天,严刑逼供云云。
李景修默默受着。
他拒绝了白太傅为他说话的好意,更拦下了大司马和大司空的义正言辞。
如今,任何人帮他正名,都是在害他。
毕竟,所有的根源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为,而是新皇,他的好弟弟对他的不满与猜忌。
李景修喝了一整晚的闷酒,自己躲开旁人出来透风,没想到却走到了这里。
他推门进去,扶着院子里的石桌坐下,就看到桌子上用干枯的橘子皮摆着一个十字。
李景修瞬间就笑了。
第十天了吗?她还记得,他已经走了十天……到真的是数着日子,不见不散呢。
李景修心中一暖,抬眸就看着院子里的合欢树,这样高大的合欢树下,曾经有一位杏色衣裙的女娘,披着他绛红色的披风,在这里睡了一整天。
安详宁静,岁月静好。
李景修伸手在怀里,左右摸索着,从里衣里掏出来一副书画。
画里的姑娘睡梦里,嘴角还噙着笑,面色红润,身后合欢树的叶子偶尔落下两片,仿佛是在替他轻抚她的发梢。
李景修又想到那日,他为宁青时上药,那么严重的伤口,遍布后背,她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打的青紫红肿,皮开肉绽,一路蔓延到腰部。
那腰身纤细,不堪一握,他忍了许久,才没有伸手过去揽住这诱人的腰身……他只是想试一试,这样纤细的腰身,是不是他一只手就可以搂过来。
那个小丫头倒是百无禁忌,翻身就吻住他。
原本就青涩的小丫头,哪里有什么吻技,不过湿漉漉的一吻,他红了脸,她又何尝不是?李景修记得,两个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时候,宁青时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眸子。
唇齿相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反客为主,那小丫头就起身离开了。
他不是怔愣,他只是意犹未尽。
既然吻了,为什么不再深一些?久一些?李景修看着手里的画笑了笑,心道:你既然说你喜欢我,那说出来的话,就要作数。
上京考试还有二十日,说好了不见不散,我一定会回来寻你。
仔细收好掌中的画作,重新放回自己贴身的里衣里,李景修舀了一碗井水喝下,冷静了心神,眼眸清明。
回身走出院落,他抬腿前往景阳王府的地牢,那里还关着第八个学子。
连夜审讯,严刑逼供,柳云龙的罪行,必须在上京考试结束之前定罪。
景阳王府内,地牢。
长长的甬道倾斜着通向幽深的黑暗。
这是李景修八年前从北漠回来时修建的,专门用来审问大理寺不敢审问的罪犯。
王太保的长子王安蜷缩在角落里,他前面站着三个黑甲卫,目光凌凌的看着他。
李景修负手而立,站在地牢的石门之前,低声问:此人,肯招供了吗?黑甲卫三人回身拱手禀告:王安嘴硬,还未上刑,不肯认罪。
李景修面色沉稳的踱步过来,俯视着王安,说道:还是不肯认罪?王安见到李景修,颤抖的更加厉害,可是嘴上却说:你……就算你是景阳王,你也不能只手遮天?我…我父亲,一定会,一定会上奏太师,救我,就我出去的……李景修挑眉,点点头说:不错,你这个行贿受贿的罪名,在太师眼里,不值一提,倒是罚一些银钱,就可以无罪释放。
王安闻言,眼中闪起一丝亮光。
只是,李景修冷笑着说:王太保前几年,从府外招妓,和你一起在后庭玩乐,你们父子俩一时没有把持住,硬是将入府的五位女子,生生要了性命……这可是,杀人,偿命。
李景修看着王安,笑着问他:五条人命,你猜,太师会不会帮你们,只手遮天?王安眼睛里恢复了一片死寂,他不甘心的说:你……你血口喷人,你。
你怎么会有证据?!李景修抬抬手,身后的黑甲卫就呈上几个珠宝首饰,放在王安眼前。
你们以为,将尸体稍稍埋在乱葬岗,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们难道不知道,尸体会腐烂,但是珠宝首饰不会?李景修淡淡的说:你再仔细看看,这些珠宝,都是你们赏的,不巧的是,本王在柳云龙府内的侍妾身上,也找到了一些相似的。
王安面如死灰,他低着头,看着李景修黑色的靴子,冷汗涔涔。
你自己选吧,是自己认罪行贿,还是要拖你父亲下水,让他一起和你认了五条人命的官司,万劫不复。
李景修说完,抬抬手,就让黑甲卫随他离开。
地牢的石门关合,空荡荡的黑暗里,只有王安一个人,瑟瑟发抖,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