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稳的,仿佛突然间就慢下来。
盛夏的三个月中,上京城难得太平,天气也是无风无雨,几乎日日晴空万里。
满城的合欢花开了尽了三个月,终于在一场秋风里徐徐落了满地。
上京城内,中街两侧的合欢花散落了一地,许多粉融融的花瓣交叠着,被来往的行人车马碾入尘土里,渐渐化作来年重生的泥土。
上京城中的草木也在一场秋雨后,湿答答的染上了温柔的橙黄色。
李景修和宁青时在这个夏日里,每天夜都会不遗余力的完成对太后的许诺,宁青时十分盼望着自己肚子里可以多一个小家伙,来弥补李景修对太后的谎言。
可是她还没等来肚子里的小家伙,宫里和宁安王府里却一起出事了。
李景修在一个秋风呼啸的夜里,被连夜叫进宫里,小林子说,是皇上不好了。
同一夜,宁青时也被赤风在屋外叫醒,说是宁若白也出事了。
本来相拥而卧的两人,不得不各自起身,穿戴好衣服,起身闯入萧瑟的秋风里。
宁青时乘着马车来到宁安王府,就看到深夜里的宁安王府灯火通明,全家老小都现在前庭的院子里,就像是宁青时之前回府挨打时的架势一般。
不过这一次,挨家法的主角,却是宁若白。
赤风说,宁若白在永春楼里虐死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是吏部尚书家的张婉清。
张婉清,之前在太后宫里见过的那个姑娘,知书达礼,正式端庄。
她怎么会去了永春楼那种地方?还会和宁若白沾上关系?宁青时面色沉默的走进宁安王府,看着跪在天井之下的宁若白,不由得皱眉。
风水轮流转,今日跪的人却是向来置身事外的宁若白。
看到宁青时进来,府内仆从都向她行礼道:叩见王妃。
江氏魔怔了一样,跪坐在宁若白身边,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有几根耷拉在耳边,显得形容憔悴。
宁安王宁德崇坐在主座上,看着庭中跪坐的两人,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宁青时走到宁德崇身边,问他:出了什么事?宁德崇盯着面如死灰的宁若白,恨恨的说:你来说!你自己跟青时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宁若白看着地面,语气凄然的说:是我害死了她……是我不好。
我不该让她卷进来的……婉清……宁青时回眸睨着宁若白,问道:把头抬起来,将话说清楚,哪个婉清,你又是如何害死她的?宁若白听到宁青时的声音,苦笑着抬头看她:宁青时,你当你是谁?你又不是大理寺,你有什么权利过来审问我。
江氏一反常态的捶打宁若白,口中哭喊着:都什么时候了!现在除了景阳王妃可以救你,谁还能保得住你!哦,景阳王妃。
宁青时在江氏的口中,找到了今晚自己出现的理由和身份。
既然是,景阳王妃,不是宁安王府的宁青时啊……宁青时面色松下来,她施施然的坐在宁德崇身边,笑着看向跪着的两位。
说说吧,大晚上的,我起来一趟也不容易,倒地是什么故事?江氏见宁若白不肯说,她转过来,半哭半诉的说:青时,你哥哥一时糊涂,他本来心属礼部尚书家的张婉清,这些日子来,也追求了张家姑娘一段时间,可是张家姑娘一直不肯点头。
昨日,他鬼迷了心窍,不知听了谁的鬼话,将张家姑娘从府里请出来,要约到芙蓉楼里一起听曲吃饭。
谁知,你哥哥在芙蓉楼只喝了一杯酒,就昏睡过去,在醒来时,就是在永春楼的厢房内,身边是衣衫不整,已经气绝的张婉清!江氏捶胸顿足的哭着:这是赤裸裸的构陷啊!宁青时听着,唇角却勾了起来。
追求?芙蓉楼?一杯酒?宁青时上身前倾,一双眸子盈盈闪烁着,看着宁若白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真话吗?赤风这三个月来,几乎日日都会传信回来,诉说宁若白在朝堂上如何拉帮结派,搅弄关系。
宁青时本想告诉李景修一声,但是想了想,李景修可是景阳亲王啊,他那样的爵位,想来还不必和这种初入仕途的小臣惹上关系。
宁若白是真的蠢。
他借助宁安王的背景,才有机会进入吏部,只可惜吏部尚书谢朔并不是个正直清廉的良臣。
所以,自以为是的宁若白毫不意外的沦落为谢朔手中一枚新的棋子,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宁青时却是知道的清楚,济世堂的情报一早就告诉她:上京考试之后,执掌阅卷结果的礼部和封官选文臣的吏部各执一词。
礼部尚书张贺和吏部尚书谢朔更是日日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双方各执一词,不认可今年的选才任官的结果。
以此,吏部和礼部两派,原本沉于地下的暗中较量,也在皇帝昏迷之后,逐渐不再隐藏。
宁若白得有多蠢,才会身在吏部,却去喜欢礼部尚书的女儿,他这分明是自己作死。
宁德崇看着宁青时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皱眉问她:你知道事情真相?宁青时笑了笑,看着宁若白说:你还是自己说吧,你的那些腌臜事,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
宁若白苦笑着看着宁青时,说道:怎么就是腌臜事了……我喜欢婉清,有什么错?!你当初不是也喜欢什么石头村的季景时,第一日就同他一起睡了吗?住口!宁德崇厉声斥责:逆子!你当着景阳王妃的面,还敢胡言!对啊,他们并不知道季景时就是李景修。
如今宁若白这样说出来,岂不是再说宁青时行为不检点,给景阳王带了绿帽子?宁青时看着他们,心里来了兴致。
是吗?宁青时起身,走到宁若白身边说:哥哥的意思是,你也想跟张家的婉清姑娘,生米煮成熟饭,然后让她避无可避的从了你?宁若白怒视着眼前笑着的人,咬牙说:是又怎样?!哥哥,宁青时笑得明媚,她俯视着宁若白说: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宁若白早呀不语。
宁德崇急了,他重重的拍在案几上,对宁若白怒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谁!说!宁若白冷笑一声,说道:我若是说了,一样没命,婉清死了,死在我身边,我无话可说。
宁青时绕着宁若白走了一圈,转头对江氏说:江氏,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我家若白哥哥还是个硬骨头呢!江氏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她几乎是哀求着,对宁若白说道:你就说吧…说吧…事到如今…阿母只想让你留条命啊……我的儿啊。
宁青时抬起食指,在自己的唇角点了点,俯下身来在宁若白耳边说:我猜,是顾清逸和许知远二人当中的一个,对不对?宁若白听到这两个名字,突然就看向宁青时,眼神里带着惊恐和诧异。
哈,我猜对了。
宁青时笑着起身。
她看着宁若白半晌,只说了句:你真可怜……这次,我却是真的救不了你了,哥哥。
什么?!江氏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对宁青时说:王妃,你是景阳王妃啊,你怎么会救不了他?!宁青时无辜的耸耸肩,对江氏说道:你自己去问他啊。
说罢,宁青时转身对宁德崇行了一礼,说道:宁安王,这件事不只是党争,更是国家之间的战事,女儿如今,无法插手,还请父亲秉公办理,将人交给大理寺吧。
战事?!宁德崇穆然站起来,凝眸看着宁青时。
宁青时恢复了往日里的表情,耸耸肩说道:再往多的,女儿可就不能说了,还是等大理寺给父亲一个交代吧。
说罢,宁青时就抬步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让赤风去叫大理寺的人来抓人。
子时已过,李景修还没回来,宁青时折腾了一晚,靠在床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清晨卯时,李景修才回到府内。
他走进寝室,就看到和衣而眠,靠坐睡在床边的宁青时。
怎么睡在这里?李景修走过去抱起她,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中药味。
我在等你呀。
宁青时看了看外头的阳光,揉着眼睛问他:你回来啦,皇帝怎么样了?李景修缓声说:撑过来了,无事。
宁青时说:御医的解毒方子没用吗?李景修沉眸,冷声说道:是有人二次下毒,改了解毒的方子。
二次下毒?!宁青时想了片刻,眸色也沉下来:还真的不死不休呢。
李景修将她抱上床榻,自己也退去外袍,搂着宁青时躺在床上。
宁若白如何?自己作死,不救也罢。
他是你哥哥,你就真的忍心看他被蒙在鼓里,当了替死鬼?我将他当做哥哥,可是他们只将我当做景阳王妃,既然如此,景阳王妃就要秉公处理,不能让刚直不阿的景阳王失了名声。
你这丫头……李景修低头吻她,许是累极了,李景修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再陪着我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再聊。
好。
宁青时窝在他的怀里,安稳的闭上眼睛,听着李景修均匀的呼吸声,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