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宁青时来到玉芙宫时,就看到太后带着谢微漠已经在皇帝身边,三个人正说着什么,见到她进来,皇帝最先笑着迎接。
家姐!皇帝靠在床榻上,面上浮现着和他身份极为不相符的明媚笑容,他看着宁青时说:家姐,朕方才还在跟母后打赌呢,朕抚家姐肯定会在卯时就过来看朕,可是母后偏偏说你有身子,会贪睡,怎么着都要到辰时……宁青时看着皇帝这副乖巧又有些委屈的神态,面色淡然,未起波澜。
她只是施施然的对皇帝和太后行礼道:臣妾,叩见陛下,拜见母后。
太后坐在床榻边的红木椅子上,浅浅抬眸看着宁青时说:你有着身孕,还要进宫为陛下诊治,也是辛苦王妃了。
宁青时从太后的话里,听不出半分心疼,只有疏离和客套。
宁青时恪守礼度的回复到:能为陛下效力,不论是景阳王,还是是臣妾,都自当尽力。
听到景阳王的名号,太后的面色才真的是松了几分。
修儿在前朝,替皇帝看顾着朝事,你一个人在这里为皇帝治疗,君臣之间,总归是身份有碍。
哀家就留下微漠,这段日子就在这里陪你。
刚好,她也想学着一些医术药理,王妃也可以教教她。
不等宁青时回应,太后起身看着宁青时说:自己个儿也别太累了,当心身子。
宁青时颔首行礼,恭送太后离去。
再抬眸的时候,宁青时就看到谢微漠的眼神扫向自己,只是一瞬间的对视,谢微漠眼中的晦暗难明的恨意就被宁青时敏感的捕捉到。
若不是前几个月,宁青时与她在后花园内有过交锋,看着如今温柔和善的谢微漠,她都会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王妃,谢微漠笑意盈盈的走过来,对宁青时行礼道:臣女在此协助王妃,听凭王妃吩咐。
宁青时没有理睬她的示好,抬步从她身侧走过去,淡淡的说:谢家姐姐站远些,针清凶险,数百根银针,可别吓到姐姐就好。
皇帝见宁青时走过来,喜笑颜开的说:家姐,针清不凶险,只要是家姐的医术,就没有凶险的。
宁青时走到皇帝身侧,并未接话,她抬眸看了一圈,问道:陛下,您身边的小林子不在吗?皇帝笑着说:小林子聒噪,朕觉得烦,就让他退到殿外了。
宁青时有些无奈的说:陛下,针清需要更衣,还请小林子公公进来为您更衣才。
家姐不是大夫吗?怎么不能家姐为朕更衣?皇帝说的轻松,宁青时的眸子却沉下来。
陛下,臣妾是景阳王妃。
可是,家姐在朕面前,如今只是大夫,不是吗?宁青时看着皇帝的眸子,暗暗咬牙……谢微漠从身后过来,笑着对皇帝说:陛下,王妃有身子,想来不太方便,不如,臣女为陛下更衣?皇帝看了宁青时半晌,眼神一直在宁青时的身上不曾离开。
家姐,如果你不肯,朕就只能请谢家臣女为朕更衣了。
宁青时退后一步,为谢微漠让出地方,她的眼眸一直对着皇帝的眼神,两个人谁都不曾先移开目光。
直到谢微漠为皇帝褪去衣裳,将皇帝清瘦的身子露出来,宁青时才皱起眉头。
已经昏睡了几个月的皇帝,原本精壮的身子此时已是肉眼可见的清减下来,胸前的一团青黑色,尤为明显。
余毒未清,积压于心。
难不成,真的是糊涂了?不是装的?宁青时敛眸走过去,拿着银针在皇帝胸口的穴位试了几个穴位,再扒出来的时候,银针已全部变黑。
宁青时抬眸看着皇帝,沉声说:陛下,针清会以银针入体,会有些酥麻的痛感,请陛下忍一忍。
皇帝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宁青时,笑着说:不疼,家姐为朕讲故事,朕就不疼了。
谢微漠抱着皇帝的衣袍,静立一旁,笑容未减,仿佛听不到皇帝在对宁青时说的话一般,也丝毫不顾及自己未出阁的身份,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床榻上半裸的帝王。
宁青时手上拿着银针,心里也不作他想,专心为陛下施针,半个时辰后,皇帝上身裸露的皮肤穴位上,就已经插了几十根银针。
银针发黑,宁青时就及时拔出,再换新的针插入体内,半刻也不敢耽误。
家姐……皇帝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仍然笑着看向她,说道:青樱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宁青时看着皇帝身上的银针,顺口答到:很乖,胆子很小。
是啊……朕也觉得,青樱胆子小,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都不敢抬头,就怯生生的站在母后的身侧……皇帝说着,就抬头看了看一旁的谢微漠说:就跟谢家臣女一样,话很少。
宁青时不疑有他,手上不停,嘴上说着:青樱话其实不少,她当着臣妾的面,常常说起陛下对她的好,一说起来就停不住。
皇帝眼眸微动,他看着宁青时说:朕,如何对她好了?宁青时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眼神又回到手上,嘴上却冷冷的说道:青樱说,陛下对她很温柔,怕她痛,每次都很轻。
青樱还说,陛下国事繁忙,她不想打扰陛下安歇,所以每次夜里都睡得轻,生怕吵醒陛下。
皇帝听到宁青时说的这些,神色不由得怔住,顿了顿,皇帝才说道: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她竟然连这些,都同家姐说……姐妹感情其实不好,宁青时说的淡然:臣妾和青樱并非同母所出,自小受到的宠爱也不同,臣妾生性玩闹,总是要被罚的,青樱却乖巧,从不受罚,阿父更喜欢她。
皇帝幽幽的看着宁青时,笑了笑,说道:家姐这样的性子,确实胆大。
朕还记得,第一次在宜寿宫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抬眸看着朕,那双眸子里,半点惧怕也无。
宁青时心中一冷,她将手上一根银针送入穴位,面色淡淡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臣妾和青樱不一样。
皇帝被这跟银针扎的吃痛,闷哼一声,才恢复笑意说:自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青樱见到朕这副模样,她一定害怕极了。
青樱不是怕。
宁青时看着终于停止发黑的银针,直起身子,沉眸对皇帝说道:宫宴中毒那日,陛下一直呕血,面色惨白,青樱为陛下试菜,中毒更深,她稍稍恢复神志的时候,就扑到陛下身侧,她的眼里,只有担心,并没有害怕。
担心……皇帝苦笑了半刻:那个傻丫头,她还担心朕呢。
是,青樱担心陛下龙体,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担心往后的日子没办法再陪着陛下。
宁青时一字一句说的沉重:可是她不后悔,她说,可以为心爱的人而死,她此生无憾。
皇帝抬眸看着宁青时,却又仿佛是通过她在看着宁青樱一般,怔愣着,并不说话。
一旁的谢微漠倒是幽幽的说:皇贵妃对陛下的情义,让臣女感动……臣女也愿和皇贵妃一样,愿得一心人,死生无憾。
宁青时没有转身,但是她也想象的到谢微漠此时脸上那副深情款款,凄楚可怜的模样。
皇帝听到了,倒是微微侧眸去看她。
谢家臣女有心了,朕听母后说,朕昏迷的这几个月,都是你在宜寿宫陪着太后,为太后解忧侍奉,是个贤淑的。
宁青时听到贤淑,口中冷冷的说:青樱走的时候,谥号就是:恭安顺懿皇贵妃。
家姐。
皇帝看着宁青时笑着说:什么谥号?青樱还在,家姐莫要乱说了……宁青时垂眸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皱眉问他:陛下,您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记得?谢微漠闻言,缓缓上前,对宁青时说:王妃,陛下龙体未安,您不该这么问。
宁青时回头看她,谢微漠眼神里晦暗难明,嘴角的笑也只是挂在脸上。
宁青时又看了眼皇帝,只见皇帝的笑容从未淡去,即使被她这样质问,皇帝的脸上还依然带着笑意。
如今,在这玉芙宫里,皇帝和谢微漠都笑着,只有她一个人皱眉凝视……宁青时没由来的背后发凉。
好不容易等到了午时,张御医携着药箱走进玉芙宫里,宁青时才扶着肚子躬身告退。
玉芙宫外的太阳晒的正暖,正午的温度也驱散了上京冬日的寒意,宁青时仰头站在太阳下,缓了好一阵,心中的悸动才缓和些许。
盼了半日,李景修回到镜月轩时,就看到宁青时惨白的面色,他上前抱住她,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宁青时在李景修的怀里,感受着他真实的温度,良久后,才缓缓抬眸说:王爷,我怎么觉得,我跟你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无法抽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