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漠而来的驿使快马加鞭,接连跑死了两匹驿马,终于在第五日将宁安王的消息带回景阳王府。
宁青时恰巧带着九思在拆上元节的灯笼,就听到黑甲卫向九思报道:宁安王重伤。
宁青时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在九思反应过来之前,上前接过密报。
首战未果,宁安王冲阵不敌,坠马昏迷。
西凉骑兵各退二十里,十日后再战。
宁青时将手中的密报交给九思,面色如常的说:交给王爷吧,告诉他,我要回西凉。
王妃…九思接过密报,就看到宁青时转身回向寝室走去,像是要整理行装出发的样子。
九思不敢再耽搁,疾步跑到李景修的书房,双手呈上,口中说道:王爷,王妃说要去西凉。
李景修自书案上抬眸,接过密报看了眼,面色并无惊异的对九思说:让赤风去帮王妃整理行装,一起出发吧。
啊?…九思不由得抬头看着自家王爷。
你有意见?不是……王爷,王妃是要去西凉,那是征战之地啊……本王知道。
李景修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对九思道:宁安王是她的阿父,她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不去。
那……王爷您?九思看着李景修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实在难以理解。
本王,不能走。
为啥?九思脱口而出:论起军功,西凉还有您十万戍边军队呢!李景修双手交叠,轻叩着书案。
正是因为如此,本王才不能走。
李景修轻叹一声,起身道:你去备马车,王妃如果今日要走,本王可以送她到城郊。
九思看着李景修,拱手应声,转身去备车。
终是有这一日。
从李景修上书奏请宁安王随军出战的一刻,他就知道,如果宁安王受伤,又或是真的战死沙场,宁青时一定会亲赴西凉,为父收拾结局。
李景修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转身走向后院宁青时这一年来搭建的药房药库。
药房被宁青时收拾的整整齐齐,三面墙上分割着几百个正方形的药盒抽屉,每个药盒抽屉上都是宁青时自己用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写的药名。
李景修一个一个看过去,在合欢这味药材的抽屉上,用更小一号的字体写着:景年知几时,清灵晓合欢李景修眼眸里蓦然间,就融化了数九寒冬的阴冷,一点一滴的带上春意。
他抬手拂过一个又一个的抽屉,停在一个最大的格子外。
这个格子上没有写药材的名字,而是用粗墨正楷写着:我的宝贝,闲人勿动。
李景修仿佛都可以看到,宁青时在写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他拉着抽屉的铜环,里面是几十个小瓷瓶,每个瓷瓶之下,都粘贴着一张药方。
李景修将这个抽屉和盘托出,拿到药房内的书案上,一张一瓶的摆放好。
他自己磨了墨,将药方从瓷瓶的底部摘下,抬手在瓷瓶之上,用他一手婉若游龙的行书,将药方上丹药的名字,书写在对应的瓷瓶上。
越写,李景修的手指就越紧。
越写,他的心里就越生出些不忍。
好吃去头晕。
发苦清内火。
专治不好好吃饭吃了心情好………这就是宁青时给她亲自研制丹药的起名字,还有一瓶,直接叫做:吃了不死。
李景修写的莞尔,心里却发苦。
他行云流水的字体,配着这些名字,一个一个的在瓷瓶上书写着。
几十瓶药丸,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全部标上了名称,李景修将这些药瓶仔细收好,放在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又将宁青时写的药方一张一张的折叠收藏好,放在衣内,心口的位置,收拾妥帖。
轻叹一声,李景修提着药匣子,走向寝室。
宁青时的行李已经收拾了七七八八,她手下的速度越来越慢,赤风就等在外头,九思也来说过,车马已经备好,可是宁青时就是迈不出这一步。
王爷。
寝室外的赤风和九思对李景修行礼,寝室内的宁青时才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展开帘子,走进来的李景修。
收拾好了?李景修话语温柔,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药匣子。
嗯……宁青时看着手上的行李,抬眸看着已经走到身前的人,不知从何说起。
不用怕,你的药我都整理好了,你随身带着就是,你的医术,有了这些药丸,也是出战的士兵之幸。
宁青时接过药匣子,就要打开,却被李景修抬手按住:沿途路远,你可以慢慢看。
你……不怪我?宁青时被李景修的手握着,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李景修,缓声说:你一早就知道,我要走的,对不对?李景修将宁青时拥入怀里,他抬手轻轻抚着宁青时的后背,语气有些怅然。
他,是你的阿父,北漠,是你长大的地方。
那里还有济世堂,还有你挂念的人,你,总会回去一次的……宁青时回手抱着他,说:可是,肉圆子还那么小……你此时处境尴尬,不能陪我去……本王不能陪你,你可怨我?不怨,我知道你的难处……………李景修喉结微动,他顿了顿说:肉圆子这里,有奶娘,有我,你放心。
还有紫陌的婚事……我又要失约了。
宁青时抬眸看着李景修道:后院里那些嫁妆,你能不能替我这个阿姐,送她出嫁……好。
李景修看着宁青时说:如此算来,本王也是她的半个娘家人,我会完成你的心愿,送你的妹妹出嫁。
还有……宁青时还要再说,却被李景修俯身吻住。
他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从她开合牙关里透进去,让她只能呜呜咽咽的配合着。
遣卷缠绵,悠长深厚。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带了喘息。
宁青时,你若再说下去,本王就放不走你了……李景修眸子微红,眼里染了春意秋色,他看着宁青时的时候,眼眸微动,睫毛也在颤抖着。
忍了许久,李景修缓缓闭眼,说道:走吧,我送你到城郊。
李景修……宁青时扑上来,撸起李景修的袖子,在他的小臂内侧深深咬了一口。
李景修手臂紧绷,眉头却舒展着,任由宁青时将他的小臂都咬出了血印。
放下他的手,宁青时也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节洁白的手臂,凑到李景修嘴边。
北漠有个传说……如果一对相爱的人不得不分开,走的时候在手臂上互相留下牙印,就像狼王和狼后互相身上留下气味一样,再远的路,都能找回来,终有一日,就会团聚。
宁青时眼眸里凄凄然的看着李景修说:你的手臂,我咬了,现在该你在我的身上留下印记了。
你来咬,我不怕疼!李景修抬手握住宁青时的手臂,看了良久,只将她挽起的袖子,一点一点舒展好,放了下来。
李景修……你?宁青时不解。
李景修抬眸看着宁青时,手上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们不是分离……更不是不得不分开。
本王的王妃,只是回乡省亲而已,她,一定会回来的。
景阳王府,才是她的家。
李景修说的轻描淡写,宁青时听得热泪盈眶。
她踮起脚,凑上去吻他。
李景修不躲,也不迎着这个笨拙而突如其来的吻……他只是紧紧的抬手抱着怀里的人儿,努力允吸着她身上特殊的香气。
竹林飞雪,三月春风。
李景修第一次知道,三月的春风,未必都是桃花盛开的蹁跹美妙,如今的三月,他感受到的却是自内而外,分离的寒意。
…………终有一别终须别。
出了王府,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九思赶车很慢,赤风也坐在车外,不肯进来。
李景修抱着怀里的宁青时,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本来只有一个时辰的路,九思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京郊城外的最远处。
再往前,就是其他诸侯亲王的地界,李景修不能再往前走了。
马车缓缓停下,九思和赤风在马车外对视一眼,也都没忍心叫车里的人。
宁青时也感到摇摇晃晃的马车逐渐停下,过了好一会,李景修拥着她,都未曾起身。
李……宁青时正要叫他,李景修却俯身上来,他撑着身子,俯视着身下的宁青时。
片刻后,李景修抬手将她腰间的玉带挑开,白狐的绒毛披风铺在宁青时的身下,面色娇红的人儿,杏粉色的薄袄领口微敞,露出她半截锁骨。
恨眉醉眼。
鬓云松、罗袜刬。
云雨风散。
露华清,人语静。
离别之前的缠绵,更加焦灼悱恻。
李景修胸口火热,他贴着宁青时的脖颈,低声说道:宁青时,你已是我的妻。
死生不离,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李景修……你唤我什么?李景修……再叫!李景修………宁青时,你可记住了?李景修,在这里,等你回来,不死不休,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