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时吹了一路冷风,又和黄钰各服下一粒醒酒药,等到回到军营,两人酒意都醒了七七八八。
军营里一片灯火通明,宁青时刚下马,赤风就迎上来,她满身是血,惊了宁青时满眼。
姑娘!赤风语气急切:你可回来了,我跟纪康还说要出了军营寻你呢。
你这血?宁青时抬手擦掉赤风领口的污血,才发现她这一身的血迹,都不是她自己的。
宁青时心里刚放了一些,又听到赤风说:今日交战,我军虽然胜了,但是战损三成,军队回营,我跟纪康先帮着安抚伤兵,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寻你。
赤风说的急切,她看着宁青时道:姑娘,你今日自己出去,可还安好?宁青时沉下眸子,只说了句:无事,安心。
身后的黄钰勒马走过来,她看到赤风,也是一脸惊讶。
赤风见到黄钰,又看了看宁青时,才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姑娘是回济世堂了。
宁青时回眸看了看黄钰,说道:刚好黄钰丫头来了,一起去帮忙治疗伤兵吧。
黄钰看着赤风,还要再问什么,就听到宁青时说:走吧,我们去救人。
黄钰只能收敛神色,跟在宁青时和赤风身后,进了伤兵营帐。
一掀开帐帘,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撞了三人满鼻满腔,触目惊心的血污烙铁,也是让三人缓了缓才适应眼前的惨状。
饶是见惯了伤病的黄钰,此时也没忍住抬起手捂住了口鼻。
宁青时的眸子又沉了几分,她看着帐内的伤兵,问赤风:药材可还够用?赤风点头道:我们这次也带了一些过来,药材还够,但是有些伤重的士兵,很难救治。
宁青时说:我的药匣子里还有些我自己研制的特效药丸,我去拿来给你,你们按着方子,给伤兵服下。
赤风和黄钰都拱手领命。
宁青时出了伤兵营帐,就看到疾步而来的纪元大将军,她躬身对纪元正要行礼,纪元就顿步向宁青时拱手道:王妃,你回来就好,半日寻不得人,如果不是伤兵众多,臣正要派人去找王妃。
宁青时颔首,有些愧疚的解释道:父王醒来了,他让我去看看阿母,我下午便出营而去,没有跟将军报备,是我的错,让将军担心了。
纪元摆摆手,他道:王妃言重了,臣并非要记录王妃行踪,只是……景阳王每日的军报来信里都会问一句:王妃安好?,臣要如实回禀,不敢妄言。
宁青时听到李景修的名字,心里某个位置渐渐暖起来……今日,将军可给王爷回信了?还未,纪元看着伤兵营帐道:今日战损三成,伤兵众多,虽胜犹败,臣正在和几位偏将一起商议后端的战术安排,想着一同回禀王爷。
宁青时颔首,对纪元道:将军稍后,等我回去将药方和药物安排妥当,王爷今日关于我的信,我自己来回。
纪元拱手道:有劳王妃!宁青时回到自己的营帐内,那个精致的药匣子就在桌案上,她拉着铜环,打开李景修亲自为她收拾的匣子,几十个小药瓶就映入眼帘。
每个小药瓶上,李景修的婉若游龙的行书,看着就让人想起那抹长身玉立,身材颀长的男子。
宁青时抬手拿了几个止血生肉的药瓶,药瓶之下的纸条就随着一起从匣子里带出来。
宁青时本以为这是她的药方,仔细一看,她的眼眸跟着心,都动了动。
这是李景修为每一瓶药,赋得诗词。
不再流血药粉: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青时,战损无情,莫要动情。
吃了长新肉药丸:暴雨终朝,彩霞弥空。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青时,阳光风雨,彩虹犹后。
止疼不哭药丸:宝剑尘封三尺水,麻鞵寒踏九州霜。
随身一掬澜翻泪,不哭穷途哭战场。
青时,不哭不怕,无惧亦无怨。
宁青时看着手里的字条,心里被一字一句温暖着,她方才慌乱的心跳,蓦然间就安静的,仿佛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
他在,他一直都在。
宁青时将纸条收入怀里,几瓶药丸拿去给伤兵营,交待赤风和黄钰汤药方子的熬制后,就回到帐中,为李景修写回信。
斟酌了很久,心里百转千回,想说的话一张纸却写不下。
帐中的火盆噼噼啪啪的响了两个时辰,渐渐熄灭,黑色的火星从火盆里飘着,泯灭在空气里。
窗外的月色已经淡出,东边的沙丘上已经缓缓的放出白日曙光。
一夜过去,宁青时再抬笔只写下了九个字:李景修,我很好,你放心。
将回信交给纪元将军,纪元夹在信封内,一同交给驿使,策马回到几千里之外的上京去。
五日后,李景修看着手上的来信,九个字,每一个字他都印在眼眸里。
她很好。
透过这九个字的簪花小楷,李景修仿佛可以看到那一抹青色的身形在眯着眼睛笑着:李景修,你抱抱我呀,你为什么脸红了?一旁的肉圆子仿佛也听到了什么一样,咿咿呀呀的在婴儿床里向李景修的方向看着。
李景修拿着书信,来到肉圆子身边,抬手摸了摸肉圆子肉嘟嘟的小脸,柔声说:你阿母说,她很好,让我们安心。
肉圆子看着眼前的人,小嘴一瘪,吐了个泡泡。
李景修笑着:你也觉得,安心这两个字太过简单了些,对不对?肉圆子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伸手抓住李景修的手指头,想要放在嘴里,却被李景修抽出来。
想来,前线不易,你阿母已经在救治伤兵了,等到父王将朝中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就去陪她,好不好?肉圆子本来要哭,一听到后面这番话,小脸红彤彤的,咯咯咯的就笑起来,仿佛真能听得懂一般。
李景修看着肉圆子的表情,眼眸里渐渐软下来,他无奈的说着:你倒是跟你阿母一个样子,情绪瞬息万变,一会哭一会笑的,可爱的紧。
九思掀开帘子进来,看到王爷坐在婴儿床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找你王妃离府以后,李景修就接了小世子到自己身边养着,除了奶娘喂奶之外,都是自己护着、顾着,旁的人看了,只觉得李景修是慈父之心。
但是九思懂,自家王爷这是念着王妃呢。
睹娃思人。
九思心里稳了稳,才禀报道:王爷,宫里来人了,请您进宫。
好,本王更衣后就去。
李景修没有回头,只看着肉圆子笑着的说:父王要替阿母去稳定后方了,你在这里等着,父王去去就来。
肉圆子呜呜呀呀的,仿佛再给自己的父王加油助威。
李景修换上绛红色的朝服,一身正色的随着宫里的马车驶入宫廷。
乾宇殿内,皇帝和太师谢朔已经等在里面。
谢朔换上了太师的朝服,整个人挺拔了不少,就连下颚的胡子也梳理的更加妥帖。
谢朔见到李景修进来,倒是一如往昔的恭谦,拱手行礼道:老臣,拜见景阳亲王。
李景修抬眸回了一礼,看着御座之上的皇帝,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皇兄来了,皇帝笑得无害,他坐在原地,身形未动,嘴上说着:听说,王妃去了前线?回禀陛下,宁安王重伤,王妃前去诊治。
李景修负手站在御座之下,抬眸看着皇帝,眼眸里没有敬畏,只有镇定如常的墨色。
哦,宁安王重伤。
皇帝笑了笑,说道:到底是老将了,这才征战月余,就重伤了……皇帝顿了顿,问谢朔:太师,宁安王重伤的事情,你可知道?谢朔拱手道:回禀陛下,老臣,不知。
皇帝笑得更明朗了,他看着李景修问:太师不知,皇兄倒知道的清楚,不愧是我大周的景阳王啊。
李景修不似之前一样刻意恭谦,他看着皇帝说:大司马纪元的奏报,一直有呈递陛下,臣,不曾私藏,还请陛下明鉴。
嗯,这倒是。
皇帝起身从御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口中说着:只是,纪元倒地有几封奏报,朕倒是不知道了。
皇帝站在李景修面前,看着他说: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封,到了景阳王府里,这个,只有皇兄知道了。
谢朔十分配合的说:景阳王一向公正严明,应该不会这样私藏军报吧。
李景修眸色沉了沉,看着皇帝说道:送进王府的奏报,只是王妃的家信,并没有军报内容。
哦……家信。
皇帝回头看了看谢朔,笑着说:太师,你瞧,朕说过了,皇兄不会私下联系大司马的。
毕竟,朕如今醒过来了,着朝堂之上,坐着的人,是朕。
谢朔捋了捋胡子,看着李景修说道:只是,老臣听说前线的战事,多用的是景阳王当年征战的兵法,如今,两战之后,大军折损近一万余人……这……李景修看着谢朔道:太师的意思是,折损的人,要怪本王九年前的计谋?还是,如今的两战全胜,是本王远程指挥的功劳?谢朔一怔,看着皇帝,半晌回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