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下了几个时辰,不仅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权司玄说完那句话后,真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店铺门的旁边。
面容冷峻,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檀心中诧异,想要劝他进来。
但看他这疏离冷漠的气场,欲言又止。
街上的行人或披着蓑衣,或举着雨伞,路过他时皆朝他投去古怪的眼神。
这马儿都还知道找个屋檐避雨呢,这人怎么反而在那淋雨?估计生病烧坏了脑袋吧,走走走,我们离远一点。
这些低语议论也传了过来,权 司玄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于檀犹豫许久后,放弃了劝说他的念头,而是提着裙子,匆忙朝后院寻了过去。
凤若云已经回到了后院的客房,正坐在床边休息,娇柔的脸上一片淡然,恍若今日并没有遇到意外之人。
若云,司玄是不是惹尊妃生气了?罚他在外边淋雨呢?于檀跑进来,语气着急关切,淋这么久,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若云,尊妃在这儿吗?要是不在话,你就通融下,让他进来吧。
凤若云垂着眼眸,淡淡的开口:这是他的苦肉计罢了。
苦肉计?于檀不解,不是尊妃惩罚他的?那他这是想让尊妃心疼他?凤若云安静了几秒,这才轻声说了一句:随他吧。
于檀开口就是把权司玄和沐晚歌联系到一起,但凤若云并不生气。
因为于檀对权司玄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去,后来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凤若云也没有告诉她。
当初来她这里歇脚的时候,也只是说了自己是沐晚歌的表妹。
于檀坐在旁边,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若云,你实话和我说吧,让司玄在外边淋雨的人,恐怕不是尊妃吧?凤若云的动作一顿,莫名心悸了一下,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于姑娘,你为何忽然这么说?尊妃待司玄好,肯定舍不得这样罚他。
而司玄又对尊妃死心塌地,所以我猜啊,一定是他惹恼了帝尊!是帝尊罚他的!于檀的语气说的相当肯定,凤若云都有些被逗笑了,但同时心里又泛起一片苦涩之意。
她怕于檀越想越离谱,只好解释了一句:这是他自己的行为,和墨家的人都没关系。
那他为什么——于檀又露出困惑的表情来。
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的闪过,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朝凤若云的肚子看去。
若云,他是来找你的?你一直不肯透露有关孩子他爹的事,所以这个孩子是司玄的?他、他难道把你……那你、你们……于檀惊讶的捂住嘴巴,眼神相当复杂的看向凤若云的肚子。
不是,于姑娘,你误会了。
他没有负我,也没有强迫我……凤若云不得不全盘托出,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成婚了,有婚书,只是没拜堂罢了。
于檀花了好一会才消化这个消息,也终于明白权司玄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了。
一想到自己先前的自作多情,就忍不住臊红了脸。
还有刚才在凤若云面前提到沐晚歌的事,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于檀搓着手,有些局促的问她:若云,那你和他这是……分开了?嗯。
他待你不好吗?他——凤若云欲言又止。
沉思许久后,凤若云摇了摇头,语气笃定的告诉她:不,他待 我很好,一如既往的好,从未变过。
他答应允诺我的事都做到了,他待我很大方,无论多昂贵的东西,他都会满足我。
我与他相敬如宾,他从不会凶骂呵斥我。
虽然他很忙,总是没时间陪我,但只要我去找他,他都会放下手上的事,特地空出时间。
凤若云细数着曾经的种种往事,于檀却越听越糊涂了。
若云,虽然我曾被司玄搭救过,也曾喜欢过他,但我真的不是帮他说话,而是不理解,他既然这般好,那你为何要与他分开?不是他的错,而是我的问题。
凤若云低着头,眼神落寞,话语苦涩,于姑娘,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人都是贪心的。
以前我以为,只要能嫁给他,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哪怕跟着他会受再多的委屈,我也不在乎。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真的很难做到。
我开始期待更多,开始奢望能让他心里有我,开始期待我受委屈时,他能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身边安慰我。
凤若云低头,看着腹中隆起的肚子,眼睛酸涩泛红,强颜欢笑着开口:他从来没有食言,更没有负我。
而我作为妻子,想要一些疼爱和照顾,这也不算过分吧?你瞧,我与他都没有做错什么,可待在一起就是不幸福。
强扭的瓜不甜,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奢望嫁给他那样的男人,或许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个小户人家才更适合我。
于檀听完这番话,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凤若云对她扯出一个笑容来:于姑娘,麻烦你转告他让他回去吧,若他不肯听,那就算由他去了。
你不打算去见他吗?嗯,不见了。
凤若云回答的很笃定。
她并不担心权司玄真的会出事。
毕竟他的身份特殊,权国的精锐肯定会在暗中保护他的周全。
于檀还想劝她:若云,你是他的妻子,家里没有个女主人这哪行?你还怀着孕呢,还是和他回去吧。
你也别太懂事了。
有什么想法,即便你觉得会给他添麻烦也没关系,你就得告诉他,让他知道,别自己一个人忍。
他是皇——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即便没有我,他也可以再娶妻纳妾。
就算是寻常男子,但凡稍微有些权势或者财银,都能三妻四妾,更何况权司玄还是皇上,理应拥有三宫六院。
少她一个不算什么。
也多的是妃嫔想为他开枝散叶。
以后他若遇到更优秀完美,出身更高贵的女子当皇后,她也绝无怨言。
凤若云这般不争不抢,甚至是自怨自艾的模样,于檀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叹着气,摇了摇头,只好出门,先回到铺子里看看情况再说。
天色逐渐暗沉,雨水让温度更加寒冷。
街边的店铺都已关上了大门,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灯,橘黄色的光线从窗户照应出来,成了雨夜中的唯一暖色。
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飘散的饭菜香味。
于檀也数次劝权司玄进来避雨,也曾端了热饭热菜,但是都被他冷漠的拒绝了。
檀香铺子是最后一个关店的。
整条街上陷入了静谧之中,只剩下哗啦的雨声。
权司玄的背脊依旧笔直,眼神坚毅。
他说要等她,便会一直等下去。
他不懂如何讨妻子欢心,更不会花言巧语,站在这里是他唯一能表明真心的事。
已是深夜。
一盏盏亮起的烛灯又逐渐熄灭,街上再一次陷入黑暗。
权司玄望着雨夜的天空出神。
隐约察觉到什么,他收回视线,转头朝旁边望去。
凤若云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的仰头看着他。
第994章 她所盼许久的,不过是他的这句话罢了权司玄的眼眸原本是一片暗沉,在看见凤若云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底折射出一丝光亮。
凤若云避开了他深深凝望的目光,柔和的嗓音有些沙哑:进屋吧。
她以为权司玄等了一整天会放弃,会离开。
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这般固执倔强,从天亮等到天黑。
给人一种她若不出现,他就等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明知这是他的苦肉计,但凤若云还是妥协了。
权司玄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听见她的说话声,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她而移动,就这么跟在她的身后,绕过铺子,从旁边的小巷子进了后院的屋子里。
客房不小,但多了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凤若云将伞收好,拿了布帕递给他,又将于檀准备好的一套干净布衣放在他的手边。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权司玄就如同木桩似的站在那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视线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热水在隔壁,洗了之后再换上。
凤若云一手托着肚子,一手在帮他拿东西。
权司玄很想上前扶她,可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他淋了这么久的雨,全身湿透,嘴唇冻的有些发紫,冒然碰她会将寒气过给她。
凤若云见他半天没声音,偏头朝他望去:怎么了?还需要什么吗?权司玄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拿起来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沙哑着嗓音开口:云儿,等我。
我很快就过来。
他现在舍不得移开视线,想就这么看着她都行。
但他若不尽快去洗热水澡,他都没办法将她抱在怀里。
凤若云没应他的话,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权司玄不再多耽搁,匆忙离开,还不忘记将门关上,防止寒风灌进屋子里。
等他洗完热水澡出来后,全身已经暖烘烘了。
凤若云坐在床边发呆,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可口饭菜。
权司玄下意识的叮嘱她:云儿,你现在身子不便,不要去做这些事。
无妨,是于姑娘刚才送进来的。
你快吃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凤若云侧着身子和他说话,没有任何目光上的交流。
权司玄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
于檀待他也是真心的,没想到她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口味。
但他即便一天没吃东西,也没有半点食欲。
我不饿。
皇上,苦肉计也该适可而止了。
权司玄走到凤若云的身边,放轻了声音,像融化后的川流:心里装着人和事,吃不下。
凤若云的睫毛微颤,心脏不受控制的收紧了些。
她忍着心中的酸涩,露出释然平和的表情来:皇上,你这是何苦呢。
朝堂之事,百姓之事,有更多的人和事等着你,何必来这里耽误时间?权司玄的心中一痛,不由得皱紧眉头:云儿,我来寻你,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值得。
这不该叫做耽误。
皇上,你还是回去吧。
如若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或许我才配得上。
但权国皇后之位,我既没有权国血脉,又不是显贵出身,实在配不上。
凤若云说的这番话,听上去是自怨自艾,但也是事实。
虽说她生在凤府,但毕竟是庶出。
门不当,户不对,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适合。
但这样的事实,却让权司玄陡然薄怒。
他抓住凤若云的手腕,用了巧劲,既不会弄疼她,又迫使她看着自己。
云儿,孤说你配得上。
这是圣意,谁若敢反对,便是违抗圣意。
权司玄的语气冰冷的有些发狠,带着帝王特有的霸道。
看见眼前的女人逐渐泛红,却强忍泪水的眼睛,他的心里一窒,疼的厉害,也软的一塌糊涂。
他放缓放柔了语气,弯下腰,呵护珍惜的将她抱在怀中:云儿,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这么久以来你的苦涩和委屈,还有惶恐不安,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认真的体谅和了解你。
一句发自肺腑的疼爱和怜惜,让凤若云隐忍许久的情绪忽然崩溃。
她等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
从头到尾想要的,其实只是他的这一句话啊。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双手颤抖的抵在权司玄的胸膛上,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肩膀因为哭泣而耸动着。
对不起,对不起,司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成为你所爱的女人,司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没办法让你爱上我……凤若云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埋怨他,更没有和他生气,而是一个劲的和他道歉。
她对他的爱太深,太沉。
所以才会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舍不得怪他丝毫。
她的每一句道歉,每一滴眼泪,都和锥子一般砸在权司玄的心尖上,疼得他难以呼吸。
他心中愧疚和懊恼迸出,但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和怜惜。
他现在才明白,真正差劲的其实是他自己。
这么炙热又纯粹的感情,是他的自以为是和高高在上,一点一点浇灭的。
权司玄的胸腔钝痛,眼眶也一阵发涩。
他低下头,轻轻吻去凤若云脸上的眼泪。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小心翼翼:云儿,和我回去,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凤若云抽噎哽咽着,寂寥的眸子被水雾弥漫。
她摇了摇头:司玄,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我待在你的身边,不过是彼此相互折磨。
你守着不爱的女人,我守着不爱我的男人,倒不如放手吧。
我们彼此从新开始,从一开始就不抱有期待的去生活,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我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权司玄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和自己直视。
他凝视着她婆娑的泪眼,一字一句告诉她:云儿,你为何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我所爱的女人,早已是你?司玄,不是我不信,而是、而是……你的心早有所属。
心有所属?谁?沐晚歌吗?权司玄这是第一次当着两人的面,主动直面提起这个曾经让他们极力回避的名字。
凤若云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淌着眼泪,默认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