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颜忍不住想起她和黎瑾初遇的模样,那个女孩一身脏污,眼神茫然,却在得知了封颜的经历之后,毅然决定替她去死,她想要的,不过是个解脱。
封颜忽然明白,从头到尾,黎瑾想要的,都只是个解脱。
她缓缓的打了个冷颤,陆言修的手机突然响起,吓得封颜抖了抖,陆言修安抚着她,接起来电话:喂?陆总,找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十分焦急。
陆言修拉起封颜,下楼上车,赶往黎瑾的位置。
黎瑾在离开商场之后,打了一辆车,去了西部郊区,那边原本是个旅游区,后来改成了生态区,人渐渐就少了,但是还是有游客时不时的过去游玩,因为那边的山水秀美,又比邻大海,风景十分漂亮。
封颜到达山顶的时候,黎瑾正站在山边,下面就是激流的海水,她素白的裙摆在夜风中飞扬,像是随时会飘走一般,看的人心惊胆战。
封颜试探着叫她:阿瑾?黎瑾的身子顿了顿,没有出声。
阿瑾,你回头看我一眼,看我一下,我是封颜。
封颜的声音都在颤抖。
黎瑾缓缓的转身,看着封颜站在不远处,身后还有陆言修陪着,她笑了笑,说道:阿颜,晚上这么冷,你为什么不穿个外套?封颜一愣,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总是忘记,你回来,以后我出门上班,你记得提醒我穿外套。
黎瑾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在封颜和黎瑾分开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一度觉得,黎瑾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但是现在,黎瑾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让人愉悦的笑容。
她看到封颜,眼神里都是解脱:阿颜,我不回去了,我要走了。
胡说,你去哪里?封颜摇着头:你不能走,哪里都不许去。
阿颜,我原本想着,你回到封家,我就离开,可是你回来之后又那么糟糕,那么粘人,我又想着,也许我推开你再走,你就不会难过了,所以我羞辱你,冷落你,很抱歉那样伤害过你,我……没有!没有!封颜摇着头:别胡说,你没有伤害我,阿瑾,你怨我怪我恨我都没关系,我不生气的,我会好好补偿你,你回来就好。
不回去了,黎瑾笑了笑,说道:不回去了,我看到陆言修对你很好,你过的很开心,现在封羽倒台了,整个封家和封氏都是你的,你以后会过得很好的,阿颜,我累了,我的人生,原本在替你回到封家的那一刻就应该结束了,如今苟延残喘一年多,我终于解脱了。
不!不要!阿瑾!不要!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封颜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封颜这一刻慌乱不堪,她生怕黎瑾往后退一步,掉进汹涌的海中,她语无伦次的劝说着,哀求着,求黎瑾留下来。
黎瑾缓缓的往后退了一步,封颜大惊失色,脸上挂满了眼泪,嘶吼着说道:阿瑾!你不许跳!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我会一辈子记着你!我不嫁人!也永远不戴你送的戒指!你不许跳!封颜挣开了陆言修冲过去,黎瑾却留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转身就跳了下去,封颜扑过去,只堪堪拽住了黎瑾的手腕,她涨红了脸,拼命地拉住她,整个人快要跟着黎瑾一起滑下去。
阿颜!松手!你在干什么!黎瑾半挂在悬崖边上,看着封颜狰狞的表情。
封颜拼命地摇头:我不松,大不了我们一起掉下去!陆言修扑过来拉住封颜,说道:阿颜,坚持住!搜救队马上就到了!他一只手拉着封颜,一只手伸出去帮着封颜拉住黎瑾,这两个人要是有任何一个掉下去,他们的人生都会天塌地陷。
在陆言修的帮忙下,黎瑾终于被拉到了地面上,封颜扑过去紧紧的拉住黎瑾的手腕,大哭着喊道:你疯了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为什么不能一起活着!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非要寻死!陆言修抱着封颜安抚:好了好了,阿颜,没事了,救护车来了,先上车吧。
封颜却紧紧的拉着黎瑾的手腕,说道:我跟她一起上车!陆言修没法子,只能让两个人一起上了车,他们身上也没什么伤,检查了一下就没事了。
回到封家之后,封颜让人锁死了黎瑾房间的窗户,然后搬了床铺到她房间去,直接睡在了地板上,紧紧的挨着卧室房门。
要是黎瑾想出去,势必要踩着封颜才能打开房门,她靠在床上,无奈的看着封颜,说道:阿颜,回你房间里去。
封颜背过身,盖好了被子,说道:明天我会找一副手铐来,黎瑾,你别想丢下我,也别想寻死。
黎瑾叹了口气,说道:阿颜,我这一身的病痛,一身的瘾性,还有那些肮脏的过往,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我无父无母,没有牵挂,我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我!封颜坐起来,眼含泪光,看着黎瑾,说道:我,这个意义够不够?黎瑾,就看在我们这张一模一样的脸的份上,为了我活下去,可以吗?病痛迟早会好,瘾性也迟早会戒掉,至于过往,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我做你的牵挂可以吗?看着我结婚,生孩子,给我带孩子,看着我孩子的孩子结婚,可以吗?说着说着,封颜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她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被子上掉,她说:阿瑾,求你了,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就算是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黎瑾看着封颜那副低垂着脑袋哀求她的样子,心里那处柔软痛的要命,她钻进被子里,吸了口气,说道:睡觉吧,睡觉吧。
只是这一晚,封颜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她生怕黎瑾再出什么意外,哪里敢睡觉?第二天,陆言修来找封颜的时候,看到她憔悴的脸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好好睡觉,便劝她去睡一会,封颜摇摇头:我不睡,我得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不管陆言修怎么劝说,封颜就是守在黎瑾身边不肯离开,整整两天不肯睡觉,连吃饭都要盯着黎瑾,即使黎瑾已经说了,自己不会再走,封颜还是不肯相信。
最后,陆言修让艾尔医生给封颜打了一针镇定剂,封颜才睡过去,陆言修把她抱回房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道:阿颜,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你醒过来的时候,黎瑾还在这里。
他去了黎瑾的房间,张姨和艾尔医生正在房间里看着黎瑾,陆言修走进去,坐在沙发上,说道:黎小姐,虽然你排斥异性的接触,但是你已经把阿颜刺激的无法正常思考,所以只能我来跟你谈一谈,希望你理解。
黎瑾点点头,看向陆言修:陆先生想说什么?陆言修看向艾尔医生,说道:这段时间我已经和艾尔医生详细的交流了你的治疗方案,让她来说吧。
艾尔医生清了清嗓子,说道:黎小姐,你身上的外伤和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等等问题,都可以慢慢调养,戒瘾才是最大的问题,对于毒史较长,我建议选择手术戒瘾疗法。
手术戒瘾疗法的目的在于消除患者的心理依赖,由于患者长期吸收禁品,致使他们大脑某一部分细胞发生病变,产生成瘾细胞,形成一种慢性脑病,使患者呈现中一种渴求的强烈欲望,趋势患者不断的寻求禁品而且不能戒断,我们将之成为心理依赖。
然而这部分成瘾细胞在大脑中,怎样才能准确的摧毁是关键,由此立体定向脑内多靶点射频毁损术戒瘾疗法诞生了。
手术采用先进的微电极定位技术,确定大脑内引起成瘾的脑细胞核团,再用射频加热的方式毁损这部分细胞组织,成瘾细胞的毁损象征着心理依赖的消失,以达到戒瘾的目的。
艾尔医生说完,黎瑾眨眨眼,问道:也就是说,你要对我的大脑动手术?艾尔医生点点头,说道:鉴于昨晚的情况,还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告知您,目前通过脑细胞手术解决戒瘾问题完全可以实现,但是如果您对过去的事情难以忘怀,很有可能因为深陷痛苦出现心理问题,再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接触禁品的诱惑,对于这一点,我可以催眠,覆盖您过去的记忆。
催眠?黎瑾瞪大了眼睛:覆盖记忆?你是说,让我失忆?艾尔医生摇摇头:不全是,催眠记忆分两种,一种是清除记忆,只留下基本的东西,您的记忆可以说是一张只有画框的白纸,另一种就是覆盖记忆,资深的催眠专家完全可以帮您重新编织记忆,也就是说,您原本的记忆图像会被覆盖,您对过去的记忆会完全修改。
黎瑾用了很久才明白这个意思,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言修开口说道:黎小姐,我问过医生,催眠对于患者的后果是不可预知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提出这个办法,但是昨晚你的自杀行为已经让阿颜草木皆兵,你也看到了,她这样跟你熬下去会垮掉的,所以我恳求你,再考虑一下吧,就当是为了她?我……黎瑾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此时应该作何反应,毕竟这种事情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被修改记忆,那她岂不是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陆言修又说道:这两个的后果,我可以告诉你,清除记忆虽然一了百了,但是此后你可以会因为好奇,因为有些事情的怀疑对自己的身世产生兴趣,也不见得一定是完美无缺,覆盖记忆也有可能因为一些人或事情的触发,让你想去过去的一些画面,总之后果都不可控,但是这已经是我和艾尔医生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艾尔医生也跟着点点头,说道:黎小姐,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先安排脑细胞的手术,至于催眠,你可以再想一想。
陆言修和艾尔医生退出了房间,留下张姨看着她,现在黎瑾的房间,窗户全都封死,门口有保镖守着,房间里的尖锐物品也全都收走,封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装着无数的摄像头,黎瑾再想悄无声息的离开是不可能的。
陆言修回到封颜的房间里,封颜还在熟睡,她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现在好不容易借着镇定剂沉睡过去,睫毛却还在微微颤抖,似乎极其不安。
陆言修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阿颜,睡吧,会好起来的。
他把封颜抱在怀里,陪着她一起睡了过去。
封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惊的跳了起来,吓了陆言修一跳。
封颜急着问道:阿瑾呢?阿瑾呢?我怎么会睡着了?我……阿颜,陆言修拉住她,说道:黎瑾很好,你别着急,洗把脸再去找她。
封颜眨眨眼,陆言修又说道:她还没睡醒呢,你现在去也会吵醒她,真的,张姨在她房间里守着呢!封颜这才放心,她洗了把脸,换了件像样的衣服出来,还是没忍住去黎瑾的房间看了一眼,看到黎瑾还躺在床上熟睡,封颜才松了口气。
她坐在客厅里,听完陆言修说的治疗方案,瞪大了眼睛,问:你们要改掉她的记忆?陆言修看着她,问:阿颜,你想让她幸福,不是吗?也许摆脱从前的记忆,就是幸福的开始呢?封颜的眼圈有些红,可是她还是点点头,说道:对,我明白的,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她快要忘记我了。
陆言修把她抱进怀里,说道:阿颜,你知道她轻松的活在这个世上,应该开心。
封颜在楼下自我平复来半天,才在黎瑾下楼的时候勉强露出笑脸,跟黎瑾打了招呼:早,你休息好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早饭?黎瑾点点头:饿了,吃早饭吧。
几人去了餐厅,黎瑾低着头安静的吃饭,封颜时不时的偷看她一两眼,她总是忍不住的想着,也许过不了多久,黎瑾再一次睁开眼睛,就再也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样想着,心里又带了些忐忑,万一黎瑾不愿意手术,或者不愿意催眠怎么办?她那天晚上一心求死的模样真的是把封颜吓坏了。
黎瑾喝了口粥,轻声说道:我打电话找了艾尔医生,准备做手术。
封颜愣了愣:什么?你打算做手术了吗?黎瑾点点头:嗯,既然没死成,总要想办法活着,这可能是戒瘾最轻松的办法了。
封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嘱咐艾尔医生,保证你健健康康的!她想,能让黎瑾放弃自杀,接受手术治疗,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催眠什么的,也不是很着急。
她刚想到这里,黎瑾就开口说道:至于催眠,我还要再想一想。
封颜立刻说道:没关系!不着急的!你身体恢复最重要,我们先做手术!嗯。
黎瑾笑笑。
三天后,艾尔医生给黎瑾的身体做的各项检查都出了结果,她对黎瑾的身体有了一个全方面的把控,才信心十足的准备了手术。
黎瑾被推了麻药,她握了握艾尔医生的手,问道:等我醒来,那种蚀骨锥心的感觉就会消失了吗?当然,你放心吧。
艾尔医生点点头。
黎瑾又问:等我醒来,我应该还记得阿颜吧?艾尔医生愣了愣,点了点头,说道:会记得的,你放心。
黎瑾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一滴泪从她的ybdj眼角落下,陷入沉睡之前,她想,她还没有准备好,那么快的忘记封颜,毕竟在她惨淡的人生中,封颜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甚至于,黎瑾已经快要忘记了,黎雪瑶和那个陆承泽的模样,忘了那个假惺惺的父亲黎崇山的模样,她只记得封颜,坚强的、柔软的、挣扎的、嘶吼的封颜。
封颜坐在手术室外面,紧紧的抓着陆言修的手,低声说道:言修……陆言修伸手抱住她,说道:放心,艾尔医生技术很好,不会有事的。
封颜点点头,笑着说道:等她身体好一点了,我就带她回国看看,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也许回去看看会让她心情好一点。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言修,我们结婚的时候,阿瑾可以做伴娘吗?如果你点头同意做新娘的话,就算让如枫做伴娘,我都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