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君灏又在外面站了很久。
他怕锦黛知道自己没走，不肯醒过来，于是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就是想看看她，哪怕冲他发脾气也好。
可偏偏，小姑娘脾性倔，打定主意恨他了以后，便真能恨上一辈子。
锦黛一夜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没敢睁开眼，也没敢翻过身去。
她怕一下就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面。
她不能再沉沦下去。
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时，陈国忠手里捧着一碗面，热腾腾的，和她说：老奴没什么好给娘娘庆祝的，只是这一碗面，委屈娘娘了。
阿翁之于我，如父一般，是我总爱让你们操心了。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人说孕妇总是矫情，不假。
陈国忠叹了口气：娘娘快些趁热吃吧。
其实锦黛已然没了味觉，体内毒素交织，她不死已是万分，哪里还敢再度奢求呢？但她强忍着作呕的感觉，硬是将那碗面给吃完了。
长寿面，吃完了，娘娘和小皇子定然能够平平安安的。
是啊，平平安安的……锦黛兀自呢喃，像是应他的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开春了以后，整个儿长陵暖和不少，太医说，孕妇多出去走动，对日后生产大有益处。
君灏自然不能再囚她。
他遣了陈国忠到锦黛身边伺候，看管是一，二在，看在陈国忠的面上，锦黛到底是会念几分旧情的。
那日刚落了一场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绵绵的细雨周密而仔细地覆盖着长陵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冷得侵人髓骨。
锦黛固执地要回锦家拜祭。
锦家数百口人，在君灏杀回长陵的那一场战役中，悉数死在了铁骑之下，没死的，却都在君灏的一句放箭中、在那场出现在雪地上的无情大火中消失……只剩锦黛一个人。
是以陈国忠来禀时，君灏只微微一愣，看着檐前的一滩水渍，映射出太阳的刺目光辉。
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让他眼睛酸涩起来：就烦阿翁，好好照顾她。
是。
上一次回锦家，锦黛记忆丢失，甚至不知道，造成这个百年世家落没的始作俑者，竟是如今宫中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
想想也真是讽刺。
推开门，沐清已经在里面等着她的到来。
锦黛没去看陈国忠迅速垂下的头，只是笑：阿翁从小看着我们长大，为黛儿做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帮着沐清，也不必自责的。
如若不是陈国忠，被君灏囚禁在苍梧宫里的沐清如何出得来？一个冬天过去，沐清仍旧是大商的皇后，可她如今发髻散乱，脸上手上双脚，尽是被冻坏了的青紫颜色，甚至因为天气回暖，于是有脓水流出。
腕上的那双翡玉镯子染了脓液，已看不清本来面目，但裂痕却格外地清晰。
她一语不发地靠近锦黛，似笑非笑。
陈国忠生怕她做出什么举动来，忙拦在前头，止住了沐清的脚步。
沐清抬头看他，一挑眉，嘴角的微笑显得很是诡异：阿翁，你总是这样，舍不得伤害她，却又拒绝不得我，所以心里才会难受。
但是沐清当您是最亲的人了，舍不得看您这样的苦恼，等我杀了她，您就再也不用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