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时,陈国忠在外候他。
一路上犹豫踯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阿翁,皇后少个照顾她的人,旁人一向粗心大意,朕,只信得过阿翁。
语罢,陈国忠很是明白,膝盖一软,立即便拜倒在地,皱纹满布的脸低低伏着,额头重重磕了下去:老奴年纪大了,不能再伺候皇上,皇上日后,好自珍重。
当日一念之仁,将故友遗孤与锦家千金互换,致使千金颠沛流离,故人之子饱受苦难。
陈国忠不敢再有怨言,枯浊的眼里,只有愧疚与悔恨交织,满身的罪过,终也只能在如今早已疯癫的沐清身上赎过。
君灏嗯一声,算是应下,一刻不停地便赶了回去,没再看身后老泪纵横的陈国忠一眼。
他留下陈国忠性命,已是极大的恩情。
君灏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陈国忠屡次帮助沐清,助纣为虐?甚至青瓷刺杀锦黛,也有陈国忠的推手,若否,那明昭殿守卫重重,青瓷如何进得去?可陈国忠打小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一步步顶着所有人的羞辱登上这高位,底下是累累的白骨,透着渗人的荒凉,他越爬越高,高处不胜寒,冷得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母妃遇害,爱人生隙,唯有一个陈国忠,纵然因为曾经过错,一度帮着沐清,但对他,却始终如一。
君灏下不去手。
他只能留陈国忠在此,以沐清的性子,至少还能忌惮着陈国忠,能稍稍消停一些。
锦黛成了皇贵妃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找出水渠里君宴的尸骨。
纵然君灏已竭力找过无果,但信任就像一面镜子,他曾亲手打碎,镜面有了裂缝,锦黛就是愿意信他,然而裂痕始终就在那里。
她坚信着,君灏不过是敷衍她。
可水渠的水都被放干,锦黛不眠不休许久,君宴的尸骨竟是没半分的踪影。
黛儿!君灏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她,临盆之期愈近,但她毫不在意,疯狂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也折磨着他。
他道:宴儿已经死了,沐清给他喂下的毒药,可使人尸体化作血水,你忘了吗?锦黛猛然惊住。
她当然明白,可是君灏迟迟不肯处置沐清。
那么多人的性命,如何一个监禁便了?皇上!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疏离又冷漠,当日我也曾身中剧毒,也几乎化成一滩血水,可我如今还好生生地在这儿,宴儿还这样小,如何就能舍我而去呢?从前为了求他救君宴,锦黛就唤过他皇上,可后来君灏找回了她,纵然恨他入骨,锦黛也不曾这样喊过……君灏心底一慌:可我们还有孩子,黛儿,算我求你,即便是你再恨我,你又如何狠下心,让孩子受苦?闻言,锦黛抬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骤然大笑不止,背靠栏杆,眼珠儿错也不错地盯着他瞧。
君灏,你记不记得,我曾也这样央求过你?她说,那时你恨我入骨,恨阿岚夺你皇位,可宴儿那样小,你不也牵连到他身上了吗?眸中光辉寸寸熄灭,最后是绝望的暗淡:君灏,你现在无非就是笃定这孩子是你的,所以你紧张,可宴儿那时多疼,你为何就是不管不问?君宴死后,对待君灏,锦黛便连敷衍也欠奉。
他永远都不知道,君宴之于锦黛,究竟有多重要。
他可以怀疑她的忠贞,怀疑君宴血脉,可唯独,他纵容沐清杀了君宴,锦黛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