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舍弃

2025-03-31 13:15:54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宗易。

坦荡,温暖,干净,甚至是光明。

他所有的罪错,像是谎言。

我恍惚失神,面下进锅里,几滴热水溅出,我条件反射甩手,他偏头,是不是烫着你了。

林宗易牵起我手,吮着微微发红的皮肤,昏黄的灯影笼罩住他侧脸,他仿佛一个神秘莫测的故事,浑身镀着一层惊心动魄的光,是成熟的陈旧的味道,透明又性感。

你竟然会煮饭。

他唇齿含着我指尖,期待吗?我嗅了嗅空气,没什么香味。

他关掉煤气炉,我只会煮清水面,也只给你煮过。

我在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林宗易喊我去餐厅,我才回过神。

他看着我吃第一口,伸手擦拭我嘴角沾染的葱末,好吃吗。

说实话,他的手艺不适合下厨,适合给敌人下毒,可不晓得为什么,我一口接一口没停,越吃越压抑,像一只尖锐的钳子扼住了心脏,混着那股酸涩感一起吞,好吃。

我咬断没滋味的面条,要是加点肉,就更好吃了。

林宗易的衣袖卷起了半截,带着一身令人沉迷的烟火气,他重新放下袖口,这是我最艰难的日子,连续四年的晚餐。

我一愣,林家不是很富贵吗?对于殷沛东和林宗慧的婚姻,我其实有耳闻,殷沛东也是靠老婆发家的富商,林家当初做半导体行业,又转行餐饮,涉猎挺杂的。

那年代的小城市,烟草业和歌舞厅最暴利,也最高贵,林家算不上高门大户,不过有钱,7、80年代的百万富翁。

林泽坤是我继父。

我母亲为讨好他,保全林家的面子,改了我的姓氏,对外说林泽坤老来得子。

我捏着筷子,他对你不好。

林宗易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感情,像幽邃沉寂的深渊。

十五岁,我跟着蟒哥去云城,他做皮毛生意,后来我自己回到滨城,开会馆干买卖。

我望着他,蟒哥?林宗易焚上一支万宝路,大家都称呼他蟒哥,我最小,开始称呼蟒叔。

他什么买卖都干,好的,坏的,在东南亚发家。

女儿有精神病,去欧洲治疗了,有一回看见蟒叔教训保镖,把保镖打出血了,受刺激了。

我默不作声搅拌面条。

林宗易叼着烟蒂,十指交握抵在眉心,遮住了半张脸,韩卿,你恨我吗?我低下头,面条吸干了汤汁,一根根泡发膨胀,我没回应。

我去婴儿房给林冬喂奶,林宗易在浴室洗澡,我返回房间发现他站在露台上吸烟,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他轮廓。

他换了黑色的衬衣和西裤,系着条纹领带,异常沉闷,很重的心事。

手机在旁边反复响,他没有接。

我走过去提醒,宗易,你的电话。

他吐出一团烟尘,一言不发。

我瞥来显,是郑寅,打了17个。

林宗易衔着烟,手臂搭在桅杆上,火苗被呼啸的江风吹灭,又挣扎着死灰复燃,像我们之间的婚姻,也像他自己。

韩卿,你之前问我,有没有爱过女人。

我原本要走出露台,闻言动作一顿。

他轻笑,我这种人,大起大落半生,真心和良心,早已舍弃了。

我攥着拳。

他倚住砖墙,就算一分喜欢,我也拼了全力,再多一些,我实在给不起。

林宗易低声笑,烟灰坠入江水,毫无水花,他面容也波澜不惊。

我不懂什么是仁慈,我只懂掠夺。

他嘶哑说,你睡吧。

我垂下的拳随即一松。

林宗易碾灭烟头,迈步和我擦肩而过,离开卧室。

我追出,宗易!他止步,转过身笑,怎么了。

我颤抖着,五脏六腑和毛孔都在抖,我冲到他面前,你——他含笑凝视我。

我胸腔憋得发堵,像锤子狠狠撞击,我用力要说什么,舌尖盘旋了一圈,终是又咽回,我也会煮面,你尝尝吗?林宗易凝视了我许久,不尝了。

我眼眶有点红,赶着出去啊。

他嗯了声,办点急事。

我喉咙干涩,分明大口呼气还堵得难受,慢点开车。

他脸上是极浅的笑意,好。

他抚摸我眼角的泪痣,我初次见你,便觉得它很美。

我说,我只觉得你眼力毒,三言两语的对话就能识破我撒谎了。

他笑意转浓,走了。

他收回手,毫无留恋。

林宗易。

我朝他背影喊,我没有希望你死,我仅仅希望你放过我。

我有时太畏惧你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和你过一辈子还会遭受什么。

他已经走到玄关,再次驻足。

我抹了一把眼泪,我是恨你,但从这一刻,我原谅你了。

他背对我伫立了好半晌,挺拔宽阔的脊背不断起伏,从轻微到剧烈,又彻底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宗易说,你恨着吧。

他进入主卧,我落下一件东西。

片刻后林宗易又出来,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我好像丧失了全部力气,在门关上的时候,整个人沿着墙壁滑下。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我爬起,拨通蒋芸的号码,芸姐,把物证销毁吧。

蒋芸在酒吧,DJ舞曲震耳欲聋,烧不了,我递上去了。

我手一哆嗦,你递上去了?她说,估计明天开始查了。

我没吭声。

心软了啊?蒋芸避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没你这份证据,林宗易照样躲不掉。

他想藏在幕后,但会馆经营得那么红火,私下抢了多少商人嘴里的食,联手找茬要分一杯羹,郑寅扛不了,林宗易只能亲自出马,光动嘴皮子吗?要动真格的,输了,滚蛋,赢了,名声大噪。

他从没输过,能藏得了吗?早就被盯住,只不过现在冯斯乾逼得他浮出水面了。

我依然沉默。

蒋芸说,他折腾得你够呛,你临了也将他一局泄恨,从此扯平了,谁也别埋怨谁了。

你想要脱身,心肠越硬越好,你以前对付男人哪次手软了?我心烦意乱挂断电话,又想起什么,拉开床头柜底层的抽屉,林宗易的婚戒还在,我们的合照没了,我把家里各个角落翻了个遍,确实不见了。

我在客厅坐着,苏姐凌晨回来了,跟我说老家的侄女今天在江城生孩子。

我没理会那些,你收拾屋子了。

苏姐脱外套,您是少了什么吗?床头柜你碰了吗?她摇头,您的卧室,我只擦地板了。

我心不在焉垂眸,看着一束摇曳的月光,没事了。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自滨城的号码,接听是王晴娜,她在那头大吼,何江绑架了林恒!我当即撂下筷子,林恒找着了?她情绪激动质问,你根本不清楚他的下落,你从头到尾在诈我对吗!她玩命按喇叭,在下高速路。

我没有诈你,我的确安排了眼线跟踪林恒的去向,可中途出岔子了。

王晴娜崩溃哭着,冯斯乾派人带走林恒,我收到录像了,在湖城高速。

果然去湖城了。

我二话不说掐了通话,直奔华京大楼,车没停稳就跳下去,巡视的保安认出了我,没阻拦。

我闯进七楼董事长办公室,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被踹门的巨响打断,纷纷看向我。

我停在那,和冯斯乾对视着。

他示意部下,会议推迟半小时。

他们目不斜视离开,办公室内只剩我们两人,我走向他,何江去湖城了。

冯斯乾若无其事签文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恒是我在手上。

我夺过他的笔,你绑架了林恒?不是绑架。

他漫不经心纠正,林宗易麻烦缠身,作为林恒曾经的姐夫,我照料他,不应该吗?这一句姐夫莫名逗笑了我,你不提我都忘了,林恒是你的表弟。

冯斯乾审视着我难以自控的明媚笑脸,有趣吗。

我一边笑一边点头,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

他倾身,你内衣的肩带,笑崩开了。

我笑容顿时一收,直起腰,神色恢复一本正经,林恒只是孩子,大人的恩怨,别牵扯无辜。

只是孩子?冯斯乾叩击着手边的烟灰缸,王威挟持冯冬,胁迫林宗易娶王晴娜,利用我儿子时,他心软留情了吗。

我将签字笔扔在桌上,他没得逞,而且恶有恶报了。

冯斯乾拾起笔,继续签署合同,那是我拖延住他,提前救下了冯冬。

林宗易有本事从我手上弄走林恒,我也可以放人。

我坐在高脚椅上,他如今哪还顾得上林恒。

冯斯乾签完几份文件,招呼市场部秘书进来,林宗易按兵不动,是因为他看透了你的性子,有你在,林恒出不了事。

我环顾这间办公室,殷沛东退位了。

冯斯乾笑着说,是不够资格在董事长的位置了。

冯斯乾持有华京集团40%的股份,占据半壁江山,别说殷沛东了,再加上大股东章徽荣,也撼动不了分毫。

你筹谋很久了。

他云淡风轻,一年,从你怀孕就在部署,等时机,等这一天。

我视线定格在冯斯乾身上。

他目光虽然深沉,却带笑,属于我的,接下来我会一点点拿回。

我站起,我和王晴娜谈了一笔交易,她把林宗易证据给我,我把林恒给她。

给不了。

冯斯乾当场驳回,林宗易不倒,林恒必须在我手中。

我注视他,冯冬同样也在林宗易手中,他压根没打算对孩子怎样。

我回忆他昨夜的样子,林宗易似乎放弃了。

是吗?冯斯乾眼里噙着笑,你确定冯冬在他手中吗。

我被他问得一怔,早晨苏姐抱着孩子去儿童医院打针了,我出门还没回。

难道在你手中?冯斯乾说,不错。

苏姐在这时正好打来电话,我接通,她语气焦急,太太,冯先生的人带走林冬了!还打昏了保镖,我联络先生,始终联络不上他。

我深吸气,直接挂了。

你和我商量了吗。

韩卿。

他神情喜怒不辨,什么关头了,冯冬养在林宗易的身边,会成为威胁我的软刀。

冯斯乾起身,你伤痊愈了吗。

我不解,什么伤?在马场不是蹭伤了吗。

我没个好脸色,都一星期了,早愈合了。

冯斯乾笑出声,什么狗脾气。

他走过来,抬手解我的衣扣,我立马拢住衣领,瞟了一眼门外来来往往的员工,你干什么。

冯斯乾手指修长,骨节有力,轻轻一拨,我手便被迫松开,我检查你的伤,真好了吗。

我的伤在脚背和小腿。

冯斯乾面无表情望向我,我怎么记得在胸口。

他没记错,胸口的最严重,被树杈割破了,倒是没留疤,可出血了,白色的割痕起码还要十天半月消褪。

我朝门口走,好了就是好了。

冯斯乾叫住我,你也搬回澜春湾,我让何江明早去接你。

我没说话。

晚上我昏昏沉沉刚睡着,楼道传出一阵噗滋的噪音,像电闸坏了,没完没了响,我烦躁蒙住头,可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天花板的吊灯直晃悠,我下床掀窗帘,并没有雷雨,四周一片静谧。

苏姐!我坐回床上,是总闸出问题了吗?苏姐跑到楼道查看,我等了好久,她没动静了。

我走出房间寻她,单元门此时完全敞开,狂风刮起客厅的落地白纱,声控灯失灵,整条走廊像一个漆黑死寂的无底洞。

我不由慌了神,路过厨房抄起菜刀,一步步蹚着走,苏姐?我感觉自己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一坨肉,我摸索到壁灯的开关,正要按下,那坨肉抓住我脚踝,痛苦呻吟,太太,快逃...我大惊失色,急忙反锁门,忽然一道人影闪过,速度极其迅猛蹿到我眼前,我都没来得及看清,额头顷刻间被一个冰凉的硬物抵住。

我是有一些见识的,这是麻醉器,西北农户打猎用的,把动物击昏,关进笼子里,醒了也跑不了了。

我猝不及防一僵。

男人一副粗哑的公鸭嗓,尤其在深更半夜,尤为瘆人,嫂子,您别害怕,我有件事求您。

嫂子。

林宗易的人。

我面色惨白,你是谁。

男人不是郑寅。

嫂子,我是白喆。

吧嗒——他话音才落,拉动保险栓,我不禁头皮发麻,全身也紧绷。

察觉我的反应,白喆笑了,嫂子,我告诉过您,只要配合我,您不用吃苦头。

他将器口挪向我后脑勺,顶住我进电梯,跟我走一趟。

我眼神敏捷一扫,电梯里的摄像头被砖石砸烂了。

白喆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和郑寅齐名,在滨城,同行挺发怵他的,手也绝对狠,冯斯乾能制服十个八个保镖,连白喆三分之一都制服不了,不是一个水平线的对手,白喆就靠过硬的身手闯出名堂。

电梯下降到2楼,我问他,宗易知道你这样做吗。

白喆没回答,推着我坐进一辆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