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乾衔烟的手搭在方向盘,烟雾缭绕,吞噬了他面容,愈发神秘莫测,简单。
孟绮云盯着那一缕溃散的雾霭,是简单还是愚蠢。
重要吗?他鼻孔溢出浅浅的灰青色,一个人只要得偿所愿,不必深究对方出于什么缘故让你如愿,不是每道题的答案都是干净满意的。
她莫名发笑,那她呢?冯斯乾吸了一口烟,韩卿很复杂。
孟绮云握紧拳头,所以你倾注大半的感情征服她。
他脸上笼罩一层深沉,我从未征服过她。
她十指越握越紧,你喜欢她那样的女人,不可征服的女人吗。
冯斯乾没回应。
孟绮云缓缓挺直脊背,我不了解你的心思,我一直蒙在鼓里,你需要一个不闻不问,稀里糊涂,三言两语就可以隐瞒安抚的妻子。
冯斯乾看向她,那你需要怎样的丈夫。
她一字一顿,在乎我,眼里只有我的丈夫。
我不在乎你吗?护工一个电话,我当场弃掉韩卿和冯冬。
绮云,不知足的女人,大多下场不会十分如意。
孟绮云神情恍惚,可这些不对劲,更像一种——她思索着,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斯乾,我在你身上感觉很不真实,似乎隔着什么。
冯斯乾继续抽烟,你自己太敏感。
孟绮云闭上眼平复,我要如何做,你才能跟她彻底断掉。
何江告诉我,她是一个相当糟糕不堪的女人。
车库的瓦檐下生长着绿色苔藓,苔藓上零零星星的鹅黄嫩蕊冯斯乾注视着那一片,花很美好,可冲破肮脏的苔藓更吸引人。
它原本也脏,夹缝中的污泥缠裹着它,无时无刻试图扯它堕落进深渊,它用一己之力抗争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和屈辱,苔藓的倔强,它坚持的光明,是世上最诱惑的东西。
冯斯乾掸掉一截烟灰,我曾经也认为苔藓不纯洁,韩卿是苔藓,那种沙漠里沾满剧毒的苔藓,带刺夺目,被踩在世俗道德的脚下,却又无与伦比的冷艳。
地下通道的风将灰烬吹得粉碎,但她确实不适合做妻子。
孟绮云竭力理解他的意思,虽然她不适合,而你也娶了我,我依然控制不住害怕,你会离开我吗?冯斯乾偏头,没必要忌惮她,和她相比。
你已经是冯太太,她即使拥有冯冬,也没拿到你最渴望的身份。
他并没正面回答,孟绮云坐在那,一动不动。
冯冬快一岁了,他的户口怎么办,登记在我们名下吗,你的计划是我当他名义的母亲吗?冯斯乾碾灭烟头,你肯吗。
孟绮云深吸气,我希望我们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愿意将冯冬视如己出,你待我好,我会接纳你的一切过去。
冯斯乾闷笑,她没有你这样大度,她最会吃醋。
他说完下车,我蹲在水泥柱后面隐藏自己,可地面晃动的影子暴露了我存在,冯斯乾经过红色宝马,他步伐止住。
我用力蜷缩,身躯紧贴轮胎。
冯斯乾望了许久,直到孟绮云也下来,她走向这辆车,你在看什么。
他截住她,往相反的方向,一只没人要的流浪小野狗,毛都秃了,不值得看。
是一只狗?孟绮云问,我能抱它吗?冯斯乾嗓音含着笑意,它会咬你,它咬人非常凶狠,像母老虎。
她一头雾水,不是小狗吗?他漫不经心回头,像是看着我,又像是在看那团颤动的黑影,笑意更浓,狗小胆大。
我乘电梯到达会所二楼,怒气冲冲撞开门,蒋芸在办公室嗑瓜子,心情不好?我烦躁反驳,你哪只眼看我心情不好了?她噗嗤笑,我瞎说的,结果你一开口这暴脾气,我确定你真的心情不好。
我坐下,我不适合当妻子吗?蒋芸摇头,你适合当小老婆。
我扔枕头砸她,你才适合当小老婆呢!对啊。
她没否认,上流社会的男人都追求刺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望着我,干脆小老婆你也别当了,你直接让男人偷不着,你永远是他们心中的白月光,和初恋一个级别的,你缺钱了,他们给钱,你缺爱了,他们给爱,对于求而不得的女人,他们犯贱极了。
我心不在焉拆开棋盘,这时一名侍者在过道敲门,芸姐,有大客户。
蒋芸放下二郎腿,什么大客户啊。
我赶在侍者前头说,冯斯乾。
她又翘起腿,他啊?那是你的战场,我不管。
我推搡她,他有酒局,眼熟的老板多,我懒得现身敷衍。
蒋芸跟着侍者出去,没多久,她又返回,隔壁包厢热火朝天的斗地主呢,玩得挺大的,墙角摆着三个皮箱,全是现金。
我随口问,哪家公司老板?冤家路窄。
蒋芸大口喝水,你猜是哪位?我玩腻了五子棋,又翻出一副扑克牌,我算计过那么多男人,我哪记得住。
既然是冤家,我更要避避风头,不露面了。
是女人,江城本地的富太太。
蒋芸夺过我手上的半副扑克,今晚你必须出风头,横扫千军的劲头杀一杀她威风。
我顿时明白了,江都会所倒闭了,但梅园和红楼的生意照旧,她们为什么来醉王朝,咱们又没有对外开设牌场。
蒋芸没好脸,白莲花如今沉不住气了,她用冯斯乾的卡签单,顶级包厢全套法国洋酒,五十万的大手笔,当众朝你示威吗?敢欺负到跟前了。
她神色鄙夷,清汤寡水的长相,还妄想和你争,她也不打听打听,堂堂的韩千年,二十二岁入行就打败东南亚的选美皇后,从超一流的美女手里撬男人,孟绮云再修炼八辈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她情绪过于激动,我丢出红桃A,谁说什么惹你生气了?侍者送酒水,听她们在包厢里调侃。
蒋芸故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学孟绮云的声音,斯乾疼我,梅园太远了,红楼又在半山腰,他担心我受累,非要来这里应酬,顺便约你们陪我消遣,辛苦你们折腾一趟。
我默默撂下牌,凝视蒋芸。
蒋芸又改了腔调,学赵太太,提什么辛苦呀,我们男人和冯董应酬,我们玩两把也打发时间了。
新婚的小夫妻互相总是疼不够,不过您出门坐车,应该不累啊。
蒋芸扮演孟绮云天真害羞的样子,我最近在调养身体。
紧接着赵太太上身了,冯太太是要备孕啊?我环抱双臂,靠着沙发背,欣赏蒋芸一人分饰多角的大戏。
我本来想要马上怀孕,斯乾还不急。
我冷冽眯眼。
我奉劝您尽快怀上,冯董已经有长子了,是那个女人生的,她现在比您占优势,名分上输一局不代表逆转不了,万一她儿子争气,将来没准踢您出局。
您就算生个女儿,也强过肚子是空的。
豪门里争名分,争地位,拿什么争啊?拿子女争,拿娘家的势力争,有女儿好歹也分一块肉嘛。
蒋芸朝地上啐了口痰,没见识的笼中鸟,什么世道了,还搞老一套。
拿什么争男人的真心啊,拿风月里练就的本事!有儿女的最后反而被有本事的骑在脖子上,例子还少吗?我听完她描述,没忍住笑,冯斯乾如此柔情呵护孟绮云,订婚那夜却睡在我的床上,实在委屈新晋的冯太太了。
常言道,缺什么就炫耀什么,怕什么,往往现实中被什么凌驾于头顶。
看来孟绮云的生活过得并不安心,冯斯乾这匹琢磨不定的野马,不是婚姻的缰绳能轻易勒紧拴牢的。
我起身,补涂了口红,迎战。
蒋芸笑了,凯旋而归啊。
我直奔隔壁包厢,春风满面进去,赵太太,袁太太,在我的场子里潇洒,不打个招呼呢?我亲自接待才不失礼啊。
她们也笑着走上前,韩小姐,恭喜您开买卖当老板了。
我吩咐侍者端上最名贵的红酒,我是混口饭吃,比不了赵总和袁总家大业大,指缝里流点油水,我旗下百十号的员工吃上几年。
孟绮云全程没有出声,像面对一个陌生人,我也不搭理她,到这一步等于撕破脸了,阵营对立的两个人又何必假惺惺示好。
我刚落座,冯斯乾从对门203包房进入这间,我们四目相视,我面无表情移开,他亦是波澜不惊。
他走到孟绮云身后,攥住她的手,你手很凉。
随即望向空调显示的度数,28度,不至于冷,白天偷偷贪吃冷饮了,是吗。
车内的不欢而散,孟绮云心里不痛快,配合度不高,意兴阑珊低着头,吃得不多。
冯斯乾倒是极其体贴,他俯下身,与她平视,胃口不舒服吗。
他深邃好看的眼眸漾着笑,此刻的孟绮云在他温情的审视下,仿佛是甜蜜羞涩,不胜娇憨的模样。
冯董温柔起来啊,我们的男人可没法要了,不仅懒,嘴又笨,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死活要嫁给冯董。
赵太太从牌桌后站起,冯董一向是风月之外的男人,当初没看出您与殷小姐多么恩爱,我们以为您清心寡欲,连夫妻情分都淡,这年头的夫妻是真是演,是情投意合还是相敬如宾,我扫上一眼,立马明了。
冯斯乾轻笑一声,那你扫一眼的结果是情投意合吗。
赵太太说,冯董宠自己的老婆还能有假。
冯斯乾淡淡嗯,的确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