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深渊

2025-03-31 13:15:54

冯斯乾看向我,韩卿,一段婚姻,一个男人,根本约束不了你。

你凭感性用事,一旦不满,同归于尽的方式发泄,全然不顾对方处境。

而名利场的男人,大局和体面不可撼动,这些男人的妻子注定有无数次委曲求全,你要地位,又索取无风无浪的生活,林宗易给得了吗?林太太的名分让你险些丧命,我所处的阶层,实现不了两全。

我承认,冯斯乾没错。

我想要成为冯太太,比殷怡和孟绮云付出的代价更惨痛,她们本就是凤凰,我飞上枝头也低人一等,我既不能辅佐冯斯乾,又没有好名声,我一身的缺憾,皆是高嫁的大忌。

她们只需履行一个正室的度量,接纳情人的存在,我需要脱胎换骨,学教养,学礼数,贤惠克制,挑不出毛病,一百二十分的努力,也未必换回外界的改观。

可冯斯乾最初动心的,分明是那个没教养,不贤惠,刻意放荡,又臭名昭著的韩卿。

错的不是他,亦不是我,是这场荒唐又不公平的情感。

在冯斯乾心中我们不平等,他给予婚姻是恩赐,不给予也理所应当。

我和他之间从来不是势均力敌,是在反复的折腾和试探中,一方的屈就,与另一方的攀附。

我的顽劣花样,情浓时是催情剂,随着新鲜感的削弱会变得一无是处。

我从他的西裤掏出烟盒,翘腿坐下,他换了牌子,烟劲儿很猛,一口上头。

冯斯乾揉着眉骨,韩卿,林宗易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他可以无所顾忌将所有的情意都留在今天,但我不行。

我注视他背影,他垂下手,看你要长久,要片刻。

我流出眼泪,分不清是熏呛还是难受,我连片刻的希望都感受不到,哪有勇气押注一个男人的长久。

我擦抹眼角,你和孟绮云结婚那天,我问过你,你有苦衷吗,你答复我没有。

他背对我,是这样。

我把打火机丢在他脚下,现在呢?他沉默。

我又问一次,冯斯乾,你总是含糊其辞。

我失控大喊,你有没有苦衷!他脊背战栗了一下,随即弯腰捡烟盒,焚上一支,他接连抽了几口,力气之大,几乎吸进肺腑。

除了华京董事长,省里刑侦专家,你还有其他身份吗。

他下颌鼓了鼓,好像咬紧了槽牙,有。

我脑袋嗡嗡作响,是什么?他没回应。

我手止不住发颤,好的坏的。

冯斯乾略喑哑的声音,好的。

我整个人松垮下来,冯斯乾,我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我却如此不了解你。

他在墙上戳灭烟头,当年我干一组副队长,积累的仇家不比林宗易少。

我一动不动,烟燃烧着。

冯斯乾握紧行李箱的手柄,没有完全切断,也切断不了。

我刚要打开壁灯,何江这时上楼,停在门外汇报,冯董,拼上了。

我收回手,坐在沙发上没吭声。

冯斯乾伫立于卧室和回廊的交界处,拼完整了吗。

拼了大半,部分撕得太碎,不过不影响内容。

何江说,那封信借老贺的名义,实则虚晃一枪,韩小姐是林宗易和湖城的内应,他在信中把她撇得干干净净。

冯斯乾神色平静,林宗易留了后路。

他给老贺一封真信,在仓库摆出一封假的,目的是防止赵凯和周德元比老贺抢先一步进入仓库,他们只要得手,绝不放过韩卿,周德元一定以包庇罪拘押她,信是物证,无论真假,他亲笔撇清,周德元就无法问罪韩卿。

何江颇为不甘心,倘若韩小姐没出手阻碍,咱们会更早发现玄机,截住湖城,周德元这边也容易交差了。

我含着烟,朝天花板吹出一缕雾,何秘书,你无时无刻在讨伐我啊,我招你了?你死性不改呢。

冯斯乾语气喜怒不辨,你安分不惹事,怕什么讨伐。

我慢悠悠起身,走到他旁边,懒洋洋斜靠房门,你不受美色诱惑,至于到今日难以圆场的局面吗。

他偏头,我左手搭在他肩膀,右手衔烟,自然红润的嘴唇拢着淡淡青雾,这副冷漠又带剧毒的风韵,他不禁笑出声,美色。

我甩发,露出一张白净无瑕的脸蛋,拜倒在我裙下的各界精英不计其数,我当然称得上美色。

冯斯乾不咸不淡,是值得骄傲。

被仇人围堵群殴,打得鼻青脸肿,也值得骄傲。

他凝视我几秒,什么年纪了。

二十八。

我也打量他,奔四的老男人还嫌我不够嫩啊。

他笑声更重,没嫌弃。

我手指卷着发梢,轻蔑不屑,孟绮云不也二十五了吗?你有本事娶十五的。

他倒是从容,你介绍一个,我娶。

狭长的烟灰抖了抖,差点烫我手背,他伸手掸掉,我不嫌小,精心养几年,以后比你听话。

我手躲开他触碰,牙齿叼住烟蒂,恶人自有恶人磨,遇上更刁蛮的女人,保不准她对你图财害命。

我返回里面,调亮台灯。

虽然信件没有涉及韩小姐,可提及了冯太太。

何江压低声,林宗易指认冯太太私下约过他,谈了一笔交易。

冯斯乾皱眉。

何江等了一会儿,继续说,老贺知道您会复原这封信,他帮林宗易演得更逼真了,林宗易做局或许是替韩小姐拔除冯太太这根刺,他这次消失,会不会打算对冯太太下黑手,保障韩小姐和冯冬高枕无忧,再投案自首甚至自尽。

冯太太目前碍事了,挡着韩小姐名正言顺的道路。

冯斯乾将西装递给何江,林宗易清楚我疑心重,即使我相信孟绮云,她卷入这件事,我也会戒备冷落她。

他侧身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对视,他一言未发,又转向何江,孟绮云半个月内去过什么地方。

何江一怔,您怀疑冯太太吗?她没理由接触林宗易。

冯斯乾半边轮廓在黑暗里,半边在光影中,面目晦暗不明,她对韩卿有敌意。

冯太太与韩小姐对立,她找林宗易不是羊入虎口吗?冯斯乾面无表情系纽扣,如果这笔交易,是对双方有利。

何江很笃定,林宗易对任何利益也不感兴趣了,他能否活命都是问题。

是吗。

冯斯乾意味深长,当女人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思维是你意想不到的扭曲。

何江一脸凝重,冯董,林宗易明显是离间计,您不能被他迷惑,冤枉了冯太太。

冯斯乾笑了一声,当务之急是压制周德元翻脸,而不是她是否被冤枉。

何江说,我担心冯太太有危险,万一林宗易没死,他会出其不意解决掉她。

多安排保镖,自投罗网是好事。

冯斯乾迈步离开,何江拖着行李紧随其后。

我推开窗,风刮起青石板上的尘埃,在昏黄的路灯尽头,一片混沌。

我眼前浮现出林宗易落魄的身影,他从不曾有过那样潦倒的一面,可我偏偏幻想出他那副令人心疼的模样。

他到底在哪,是不是死在了别处,他揣着什么秘密,非要背负骂名去流亡。

我失神的工夫,听到吴姐在一楼叫我,韩小姐,您的朋友。

我立马下楼,看见蒋芸站在玄关,你撞上冯斯乾了吗。

他出去,我进来,我开新车,他不认得。

她走进客厅,事成了吗。

我告诉她成了。

蒋芸叹气,其实没用了,林宗易自己堵在死胡同,他千不该万不该逃跑。

我掰扯着阳台上的君子兰叶子,冯斯乾喜欢君子兰,喜欢松竹,他衣服的味道总有一股清清冷冷的松木香,比林宗易的乌木沉香更意气风发,更浓艳。

我有些无精打采,我和冯斯乾吵得很凶,估计彻底断了。

他变心了?蒋芸脱口而出,又当场推翻,不可能。

他掉你的坑里了,他爬不出来。

不合适。

我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

她莫名其妙,你是怪冯斯乾吗?林宗易的下场不是冯斯乾造成的,是他的因果,你不要怨错人。

我说,不为这个,我没怨他。

蒋芸不理解我的想法,男人和女人断了,你明白意味着什么吗?我点头,意味着没有结果了。

所以你不争冯太太的位置了?孟绮云降不住冯斯乾,一只窝里的小白兔,一匹草原上的野狼,你愿意花心思夺,她绝对坐不稳。

刚订婚的时候,我争过。

我深吸气,孟绮云的纠缠不重要,冯斯乾选择谁才重要。

在他的眼里,我有很大的瑕疵。

何江都讥讽我不配,那些外人呢?跟着他,我一生抬不起头。

我拔下叶茎,随手扔出窗外,我们冷战了,这几天他不回澜春湾,我正好方便行动。

蒋芸瞬间识破我的意图,你故意闹僵,趁他去婚房的时机,偷偷飞阑城?我无比坚定,林宗易肯定没死。

蒋芸大声吼,韩卿,你清醒点!林宗易如今是逃犯,你和这种人牵扯不休,你会受连累的。

芸姐。

我打断她,我想劝他自首。

蒋芸不再开口,只剩下喘气,好半晌,你有多大的把握说服一个亡命徒回头是岸。

我极度冷静,我没把握,可我不去,他真的死路一条了。

他究竟变什么样了,你知道吗?就算你走运,找到他了,假如他为了求生,对你下手。

做人质吗?我噗嗤笑,他不会。

蒋芸在我身后说,别赌注人性,尤其是山穷水尽的男人。

我笑容渐渐收敛,芸姐,这世上任何男人的人性我都不敢赌,林宗易的人性,我敢赌一把。

她拗不过我,但愿你赌赢。

我合住窗帘,赌输了,我起码尝试过从深渊拉回他,他最终的后果,我不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