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芸离开后,我接到老贺的短讯,只一行字:可能没死。
我在梳妆台前涂面霜,瞬间手一滑,摔在地上。
保镖被惊动,在外面叩门,韩小姐?我定了定心神,没事。
他仍旧站着没动,什么砸了。
我说,不小心打碎了罐子。
他试探问,我可以进去吗?自从我用斗鸡折腾那俩保镖成功逃离,他们警惕许多,据吴姐说还买了防毒面罩对付我。
可惜他们动错脑筋了,千防万防被蒋芸钻了空子,她今晚带给我一件秘密武器——泰国魔鬼辣椒喷雾,无孔不入,专门攻克防毒面罩。
她打包票,假如喷了不管用,她戒男色。
她发誓我不信,比如跟你姓,她这辈子对无数人讲过这句,基本上百家姓都占全了。
但戒色的毒誓,分量相当重了,蒋芸没什么嗜好,就嗜好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小鲜肉,她砸锅卖铁也泡,结婚都没收敛过。
我穿好睡衣,遮得严严实实,你进。
保镖戴着面罩,额头的小白灯一闪一闪,我淡定擦护手霜,他翻找了一圈,弯腰捡起面霜罐,韩小姐,我在一楼值守。
我随口问,你戴了什么。
他没敢说实话,驱蚊的。
我嗯了声,眼睛没盖住,不咬眼皮吗。
他摸了摸周围凸出的金属壳,蚊虫飞不进。
我忍住笑,不错。
保镖出去后,我立刻反锁门,联系老贺,他正等我的回信,发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与林宗易很相似。
我掩唇隔音,在哪。
阑城。
果然在阑城,他的路线应该是乘坐救生艇沿着江浦港的下游飘进阑城境内。
只发现他的行踪吗?我迫不及待,仇蟒呢?他们是一起消失的。
老贺说,没有百分百确定是林宗易,暂时疑似阶段,正在追查。
至于仇蟒,没发现他踪迹。
干他们这行,不具备七八成的把握,老贺不会主动捅破,我心里有数了,我打算去一趟阑城,劝他自首。
老贺大喘气,你劝他,他悬崖勒马的希望挺大,他不会对你下黑手。
我始终不相信林宗易是逃匿,他肯定有苦衷。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最后的下场,能保命吗。
老贺沉思片刻,他要是没跑,活着概率大。
我攥紧机壳,他立这么大的功,假如外逃期间没有犯事,自首呢?他在阑城又立功了,那没问题。
仅仅是没犯事,他悔过了,再回头是岸,结果够呛。
老贺不解,他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局面有利,他非要进死胡同。
都怪我。
我闭上眼,林宗易是为了我。
我们一时沉默,好半晌,我问,够呛是什么情况?老贺欲言又止,最好的情况,缓期两年执行。
我手剧烈颤抖,我求你,救一救他。
先找到人。
他打断我,后面我写报告向上面争取,现在林宗易不见了,我酌情处理也没用。
我脸色发白,他图什么呢。
老贺也听出不对劲,你觉得他图什么。
如果仇蟒当时死在江浦,林宗易逃了没悬念,可目前看仇蟒也活着。
我起身走向窗户,你明白林宗易最牵挂什么,仇蟒要么死了,要么伏法,不然我很危险,以林宗易的性子,会放任仇蟒威胁到我吗。
老贺恍然大悟,因为仇蟒跑了,所以他跟上,他想一网打尽。
窗外夜色极深,像融化了一滩墨水,仇蟒选择阑城,那里或许有他的心腹和残存势力,他去躲一躲风头,他损失了一大笔钱,如今出不了国。
仇蟒的保镖心狠手辣,你们直接强攻会吃亏,说不准林宗易自己上阵了。
老贺说,真是这样,林宗易带回仇蟒,我能保他。
我摩挲着窗台上斑驳的花纹,大约在阑城什么地方。
十三坊附近查到的。
林宗易失踪后,我一直查阅阑城的地形,十三坊那片地界鱼龙混杂,各种发廊、小牌馆,按摩店,一条街几十家铺子,十三坊的名字由此而来。
可我不认为林宗易又重操旧业,他越是扎进这些地方,越证明他另有心思。
我平复了情绪,你安排多少眼线。
四个,我这边人手紧,都有公差,安排不了多少。
我做决定,我过去。
老贺没拒绝,后天行吗,你到达车站,我派人接你。
我挂断,删除通话记录,掏出抽屉里的辣椒喷雾,凑近喷口嗅了嗅,太上头。
我发短信问蒋芸:喷雾有后遗症吗。
她很快回复:喷一次瞎半天,缓过劲儿就好了。
马上去阑城了,我必须火上浇油再闹一场,刺激孟绮云盯紧冯斯乾,就算知道我出门了,也无暇顾及的那种程度,我才方便行动。
我拨他的电话,第一遍没接,打第二遍,孟绮云接通了。
我巴不得是她接,我和冯斯乾没话说,我的花招他了如指掌,玩不出效果了,她接不一样,小白花再修炼十年,照样不是我千年狐狸的对手。
我清了清嗓子,甜得像蜜,斯乾哥哥——孟绮云停顿了几秒,她隐忍着怒火,韩小姐,你耳聋吗,是男人女人你分辨不了?我哎呀了一声,是冯太太啊,斯乾呢?她态度不友善,深更半夜,你骚扰我丈夫干什么。
嚯,气势硬了不少,冯斯乾名正言顺的夫人,这层身份助长女人的底气啊。
恭喜冯太太啊,再生儿子不新鲜了,不如生女儿,缺什么想要什么,喜得千金他会高兴。
孟绮云故作镇定,还没确诊。
我满是嘲讽,没确诊啊,以为你要生了呢,大惊小怪。
她深吸气,看来我老公没说错,招惹了你,你报复起来没完没了。
我笑着问,你老公说的?当然。
孟绮云似乎走出推拉门,偶尔有几声蝉鸣,他说我不必和你计较,你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
我咂吧唇舌,冯太太,你猜我录音了吗?她戛然而止,没回应。
我咯咯笑,吓着了?你放心,我没录音。
那么阴险的招数,我哪舍得对天真无邪的冯太太使用呢?孟绮云不再和我打哑谜,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晃悠着脚丫,我想问斯乾,尿不湿放在哪个柜子了。
我话音才落,那头传来冯斯乾的声音,谁的电话。
孟绮云下意识要掐断,冯斯乾已经伸手夺过,不能说吗?他看着通话时间,语气还算平静,聊什么了。
韩小姐打给你的。
三方对峙,孟绮云反而冷静了,斯乾,你知道几点了吗。
我瞟屏幕,凌晨三点了。
睡梦正酣,丈夫的情人阴魂不散纠缠,才最怄火。
我眉开眼笑,歪着脑袋夹住手机,给脚趾刷着红色的甲油。
冯斯乾没回答她,将听筒贴在耳边,你有什么事。
我打错了。
我轻描淡写,换了一只脚继续刷,吵醒你们了。
我想象着冯斯乾这一刻的样子,也许揉着眉心,也许面容深沉,他明知我故意戏耍,又对我无可奈何。
没睡吗。
我说,陪冯冬。
陪冯冬?冯斯乾笑出声,你能记得自己生过儿子,就很不容易了。
那你呢。
我反唇相讥,有新婚娇妻,以后还顾得上儿子吗?蝉鸣又响起,更近了,像是在庭院里,刚洗完澡,准备睡了。
我扣住指甲油的瓶盖,事后澡啊?他漫不经心,你管得挺宽。
我摁掉,丢在床头柜。
冯斯乾压根没生气,他的耐性越来越大了,我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不恼。
冯冬早晨开始大哭,吴姐抱着他到主卧,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韩小姐!冯冬哭得厉害。
我坐起,接过襁褓,他脸蛋都憋紫了,生病了吗。
我手心捂住,温度正常,我不会哄孩子,手足无措摇晃着他,吴姐急得跺脚,除了先生,谁也哄不好冯冬。
怪不得冯斯乾走得潇洒,他算准我撑不住,早晚会求上他。
我吩咐吴姐,泡奶粉。
她拿来奶瓶,我喂到嘴边,冯冬不吃,我没辙了,吴姐劝我,给先生打电话吧,万一冯冬想爸爸了呢。
我没吭声,她立马联络冯斯乾,提示关机。
冯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让吴姐打熙云路的座机,她迅速拨通,我清晰听见冯斯乾那声喂。
我比划口型,吴姐转述,先生,您怎么关机了。
冯斯乾一怔,撂在书房了。
孟绮云胆子确实大,她竟然动这个手脚。
吴姐说,冯冬哭岔气了,我没办法哄。
冯斯乾问,她呢。
吴姐偷瞄我,韩小姐越哄,冯冬越哭。
他笑了一声,她就这点道行,搞不定了,到处搬救兵。
也是神了,冯斯乾一出马,冯冬真的安静下来,他在电话里哄了没多久就睡着了,我擦干净他的小脸,用薄被裹住,递给吴姐,空调别开太低,着凉。
我又睡了一会儿,梳洗完直奔客厅,吴姐这时迎进一个男人,我看清他的长相,顿时一愣。
他面目凝重走进来,带着一股火气,让斯乾下楼见我。
我回过神,春风满面倚着扶梯,他不在。
周德元梭巡一圈,视线定格在红木茶几上的烟灰缸,横竖七八个烟头,去哪了。
我打呵欠,懒散至极,你女婿的下落,你不问自己女儿,问我啊?韩卿。
周德元恼了,打开万隆城仓库,是你和湖城里应外合。
我挑眉,周老先生登门是兴师问罪呀?我经过他面前,从冰箱里拿水,不凑巧,我没空奉陪。
他摁住冰箱门,功绩当头,我一向无所不用其极。
江滨地盘上的事,你擅自给湖城通风报信,卖给他们机密,你妨碍公务,犯众怒了。
哦?我猛地发力,撞开他手,我有双重护身符,你没证据处置我。
我笑得明媚放肆,你强行抓我,也要赔着笑脸送我出来,否则我告你侵犯名誉,我好歹有些地位,咱们硬碰硬,你未必能轻易了事。
周德元眯眼,我太过嚣张了,他察觉有门道,你什么意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这位老道漏算了一步棋,有更高明的魔,算在你前面了。
他望了我许久,放声大笑,你和斯乾的关系,我一清二楚。
我一边喝水一边打量他,然后呢。
周德元说,上面追究责任,他连自己也护不了,何况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我噗嗤笑,谁告诉你,保护我的人是冯斯乾?我悠闲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冯斯乾这次需要下血本护住的,恐怕是你的女儿。
他审视着我,绮云并没掺和。
我若无其事掸了掸裙摆,你不相信啊?他表情阴沉,你敢栽赃绮云,我不会放过你。
我没搭理周德元,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玄关,冯斯乾此时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