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没回答我,他反手一巴掌打在我左脸,力道之大震得我一阵耳鸣,那片皮肉起初只是钝麻,随后演变到火烧火燎的灼痛。
这下麻烦了,李文博和冯斯乾是同个牌局,代表他们认识,李文博清楚我的底细,难保他不会揭发我卖冯斯乾一个人情,干我这行神秘最重要,露一回马脚业务就完了,当务之急必须安抚好李文博,别闹到冯斯乾的耳朵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手捋顺被打散的卷发,你干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想废了我?他怒不可遏掐住我脖子,你坑了老子,你说干什么!我试图掰开他手,可拼尽全力也未能挣脱李文博,我停止和他较劲,李总,你猜我今天是陪谁来的?我两根手指抽出他口袋里的纸巾,在空中晃了晃,和你一样,2号包厢里的人物。
他动作一滞。
华京集团冯斯乾,李总不陌生,对吗?我直视着他,我是他的小蜜。
李文博半信半疑,但禁锢我的力度小了。
我倾身,说得要多逼真有多逼真,我们如胶似漆,你打他的心肝宝贝,不怕惹祸上身啊?他破口大骂,冯斯乾不玩女人,你少他妈蒙老子!我说,他明面上不玩,背地里玩不玩,你会一清二楚吗?李文博表情阴狠,舌头舔着后槽牙,老子在你身上砸了几百万,床都没上,你搞冯斯乾倒是舍得岔开腿!我一脸得意,谁让李总就喜欢对着得不到的女人犯贱呢。
另外,我没花你的钱,那几百万我还给你老婆了。
我缓缓站起,用那张纸擦干净膝盖处的污秽,李总,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过我是冯太太的人,太岁头上动土,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文博脸色铁青,臭婊子,你拿一个女人压我?我笑里藏刀,能压得住李总就行,管什么雌雄啊。
他转动着眼珠子,冯斯乾的老婆什么心思。
我郑重其事警告他,和你无关。
可假如你出卖我讨好冯斯乾,等于得罪了冯太太,冯斯乾当初靠岳父发家,就算他如今势大,殷家照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揭我老底,是和冯太太过不去,冯太太出手,冯斯乾会搭理你的死活吗?你这点人情恐怕换不回什么利益,李总,不要得不偿失。
李文博权衡利弊,彻底打消了报复我的念头。
商业界地位分明,只要被谁压了一头,动对方的人就得再三掂量。
没成想我跟着冯斯乾还保了一条命。
李文博离开后,我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走廊无人,才推开门迅速逃离男厕。
我回到包厢,倒满新鲜的热茶依次摆放在四个人手边,全程气定神闲,像什么没发生过。
李文博当场泼了我斟的茶水,把杯子一扔,砸了个四分五裂,他阴阳怪气,从前我受得起,现在都傍上冯董了,再服务我可当不起。
我抿着唇不理睬,坐回冯斯乾身边。
我心里有数,这次多多少少要露馅了。
一个富贵风流的男人,一个青春漂亮的女人,要说没有乱七八糟的纠葛,冲这副讥讽难堪的场面,我自己都不信,何况是一贯多疑的冯斯乾,不猜忌才怪。
我打量冯斯乾,他不言不语,手上全神贯注码牌,像听到了,也像没听到,看不出明显的波动,他摸了一张幺鸡,拇指在牌面一厘厘蹭着,完整露出才打进牌池,李总认识我的助理。
我心脏咯噔一跳。
李文博也许是顾虑冯斯乾的颜面,毕竟招聘女骗子当助理还发展成了小蜜,传出去不光彩,也许我搬出殷怡做靠山震慑住了他,再者他自己那点烂事也羞于启齿,总之没戳穿我,认得,不熟。
冯斯乾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高深莫测。
李文博也意识到有漏洞,又补充,两年前我在外地租场,和她有过交集,是巧合。
冯斯乾捏着牌,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桌沿,你去过外地。
我清楚他在和我说话,我回应,实习。
他看似漫不经心,什么公司。
我敷衍说,外贸。
冯斯乾点燃香烟,我问你名字。
我生怕他察觉到我心虚,故作轻松俏皮,我叫韩卿呀,冯先生又忘了?冯斯乾衔着烟蒂,雾气熏得他微眯眼,你觉得我脾气好吗。
我自知打马虎眼没用,只好硬着头皮,公司名字没印象了。
青灰色的雾霭深处,冯斯乾那张面孔晦暗不明,看得我胆战心惊,刚才去哪了。
我说,洗手间。
男的女的。
我一霎慌了神,莫非他瞧见我和李文博在男厕打骂纠缠了?冯斯乾偏头,没看清就进去了,是吗。
他语气平常,没有半点怀疑和试探,我却感觉更可怕。
与此同时冯斯乾摸到一张二筒,他目光定格在上面,饶有兴味问,李总,缺二筒吗?李文博一直在盯着我,冯斯乾这一句点醒了他,他们视线隔空碰撞,他低下头看牌,就缺二筒了。
冯斯乾把玩手中的牌,底注翻十倍,李总跟吗?李文博毫不迟疑,难得冯董兴致好,我奉陪。
冯斯乾指节嗑了嗑烟灰,利落甩出牌,那我送李总一把大的。
果然是二筒,李文博眉开眼笑,冯董慷慨,我和了。
他亮出一列牌,冯斯乾不慌不忙也推倒牌,地和。
他从唇边拿下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呼出的一团烟气吞没了房梁上的水晶灯,真不好意思,兵不厌诈。
李文博这才理解冯斯乾所谓送一把大的,不是让他赢一把大的,而是输一把大的。
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冯董在牌桌和生意场如出一辙,无论敌友,从不手软,更无情面。
冯斯乾从容不迫端起茶杯,我在生意场讲究原则,不是自己的尽量不放肆。
打狗要看主人,李总说呢?李文博抓着牌,额头青筋暴起,冯斯乾的话激怒了他,我也奉劝冯董,养狗擦亮眼,别被狗咬了还当它是宝贝儿。
我心烦意乱攥紧拳,手心全是汗。
冯斯乾抬眼,烟。
我去拿桌子上的烟盒,他叼住一支,我控制不住颤抖,按出的火苗哆哆嗦嗦,冯斯乾扼住我手,固定打火机的角度,猛吸一口。
李文博后仰,靠住椅背,冯董,精明一世却栽在女人怀里的男人,社会上不在少数。
冯斯乾注视焚烧的烟头,李总有经验。
李文博说,冯董也即将步我后尘,您的小心肝,不是什么好货色。
我瞪着他,李文博冷笑。
冯斯乾吞吐着烟雾,什么小心肝。
李文博从散乱的麻将牌中拾起一枚东风,等损失大了才悔悟,悬崖勒马可来不及了。
一旁的男人想要打圆场,被冯斯乾手势制止,李总不如直言不讳。
李文博皮笑肉不笑,冯董是聪明人。
冯斯乾夹着半截烟,没吭声。
钱数清算后,李文博一共输给冯斯乾二百二十万,前期输了二十万,末尾一局直接输了两百万。
输这么多他自然不痛快,李文博借口还有应酬不再继续开局,三缺一索性就散场了。
我跟随冯斯乾从会所出来,他坐进后座,我正打算上去,他忽然关住车门,命令司机,开车。
冯先生!我死死地拽住扶手,我有事坦白。
冯斯乾目视前方,我只看见他模糊的半张侧脸,下颌线条紧绷,显然充满抵触,不是放松接纳的状态,我不关心下属的私事。
可我不希望您误解我。
冯斯乾沉默。
我小心翼翼钻进车里,含着哭腔,李总把我堵在洗手间,还打了我。
我撩开长发,肿胀的脸颊映入冯斯乾眼底。
他审视我良久,为什么堵你。
他见色起意。
我泫然欲泣,我说我是冯先生的人,他说他看上的女人才不管是谁的,他说完就过来抱我——我拉着冯斯乾的手,摁在自己臀部,摸这里。
又往大腿移动,摸这里。
冯斯乾看着我,你还不老实。
我委屈极了,我在场景还原。
我从轻声哽咽到声嘶力竭,层次感循序渐进,力争真情流露,我拼命反抗才从他的魔爪逃脱,他还扬言让我在华京待不下去。
冯先生,他要是向您诋毁我,您千万别当真。
他抽回手,若有所思摩挲着衣袖覆住的腕表,演得尽兴吗。
我眼泪挂在睫毛上,风一吹,一颤一颤,像下一秒会碎。
冯斯乾出乎我意料的点破了,以前勾引过李文博。
我身体顷刻间仿佛被夹板钉住,在极度的惊惧之中完全动弹不得。
冯斯乾似笑非笑,怎么,没成功所以换了目标。
没成功...我恍然大悟,冯斯乾以为我曾经跟过李文博,野心太大以致于勒索上位失败,闹个不欢而散,结果互相记仇了。
虽然他的想法过于离谱,也总好过我的身份暴露,我顺水推舟,我在李文博的场子做过前台,他逼着我跟他,私下经常骚扰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捅到他老婆那里,他从此就记恨上我了。
我以一个无辜受害者的立场妄图求得冯斯乾同情,然而他根本不懂得同情别人,他太凉薄了,冷血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
我编完这段故事,整个人差点虚脱了,将最后的成败去留赌注在冯斯乾的一念。
他始终默不作声,凝望窗外的霓虹夜色,长长的灯火连同窗上我小小的影子,一并深陷在他漆黑的眼眸。
我一刻不敢松懈,维持着最柔弱无助的模样,好半晌,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是这样。
我啜泣着,冯先生,我不该隐瞒您。
冯斯乾看向我,除了李文博,还得罪过谁。
我摇头,没有了。
冯斯乾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邮件,我屏息静气坐着,我其实挺担心他会辞退或是调查我,人一旦起了疑心,不挖出点什么很难罢手。
看目前的状况,我也没把握冯斯乾到底会不会追查,殷怡抹掉了我很多黑料,包括在李文博场子的入职经历,可冯斯乾手眼通天,他一心查,未必就无迹可寻。
我忧心忡忡坐了一路,车驶入小区我都浑然未觉,直到司机告诉我到地方了,我才推门下车。
韩助理。
司机叫住我,我立刻驻足,后座的车窗在这时降落,冯斯乾朝外面丢出一个东西,玻璃随即又升起,从我面前扬长而去。
我望着坠落在地的手帕,晚风卷起帕子的一角,轻飘飘晃动着,空气里是冯斯乾的味道,一股清冽冷峻的男香。
我弯腰捡起,迎着路灯射出的亮光,帕子在指尖旋转了一圈,那股味道似乎越发浓烈。
我嘴角噙着笑,擦掉脸上泪痕,然后将帕子塞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