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了些酒水小菜,便和身旁姑娘攀谈起来,原来这段姑娘竟是从家中逃婚出来的,谁想一路竟莫名遭人追杀。
和叔易欢也只是先前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
我打趣道:姑娘莫不是拿了夫家什么宝物,才一路被围追堵截的?我家仅是村中佃户,母亲又非正房,婚配之人也是邻村的农户,人微言轻。
若不是母亲拿着仅有的陪嫁钱让我习了武艺,恐怕我还不如方才那上菜的丫头。
一旁段少侠接话道:我们皆是本分人家,原本刚出逃时,相安无事,谁知一过邛辽地界便冲出一伙贼人,与我们厮杀起来,好生凶残。
若不是我和阿妹逃得快,早就成了刀下鬼。
我问道:莫不是遇着了劫道儿的?段姑娘道:若真是劫道儿的,为何不要钱?单要命!这一路下来也没消停。
这段少侠忠厚的相貌着实是占便宜,他说什么我都想信。
只是姑娘这周身的气派,言谈举止,如何看来都不像是村中佃户家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偏房生的。
眼前二人分明不是兄妹,莫不是一对私奔的鸳鸯?可看二人的关系,又不似恋人,眼神毫无交集,反而是对一旁的叔易欢相见恨晚,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也不知这频频追杀之人,寓意何为?段姑娘一双桃花眼目光如炬,似要将我看穿,随后又射向对面的叔易欢。
叔易欢倒是毫不在意,握着段少侠的手道:段哥哥如此遭遇,着实让小可心痛万分。
只是不知哥哥此行要去往何处?不如去小可家中暂避如何?段少侠道:不知易欢是否听过休灵山?哦?我们要去往休灵山,寻一位复姓淳于,单名一个昭字的故人。
闻听此言,我心中大惊。
淳于昭?不就是我师傅!我来杀他们,他们又要去找师傅?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我尽量不露声色,强装淡定。
休灵山?淳于昭?叔易欢微微一笑,这还真未曾听说过。
哥哥可否告知弟弟,寻他何事?无他,那位是家师的故友,去拜个山门,请个安罢了。
我心中思索,就如此简单?只怕不是,皆说那桑维翰诡计多端,莫不是我暴露了,他想利用我们自相残杀?我忙问道:不知您的那位师傅,姓氏名谁?段少侠刚要开口,却被那位姑娘拦住道:也不知道这叔公子打算把我哥哥带到哪去避难?岱峰山,岱风剑派,我乃是剑派掌门岱立居士,么渊澄的长孙。
我开口道:公子说笑,掌门姓么,怎么到了孙子辈就改姓叔了。
好吧,外长孙。
我心中又是一惊,这前几日我献的第三颗人头,不就是岱峰剑派四当家之子么,这怎么都凑一块儿了,果真有如此巧的事情?叔易欢道:岱峰山风景秀丽,山上奇花异草,松柏成林,处处皆是美景。
特别是那山中泉水,清澈异常,叮咚之声,好似天籁悦耳。
世人皆说,上有天宫玉帝园,下有岱峰神仙山。
段哥哥,定是要去的。
哦?人间果真有如此仙境!特别是这个季节,满山红叶,艳若花海……我实在听不得他如此胡吹海潲,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哦?这位书生,莫不是你也去过岱峰山?没没没,也就是路过。
那你觉得风景如何?快跟我段哥哥说说。
嗯……嗯……见大家都盯着我,众望所归,我又不善言辞,只得实话实说:嗯……就是……就是……粪坑有点多。
我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叔易欢的脸色由白变黑,由眉飞色舞,逐渐僵硬石化,一朵黑云硬生生压到了他头上,雅室安静异常,竟是再没一人接话,好生尴尬。
亏得那请大夫的小斯及时赶到,才救了这无比窘迫的场面。
公子爷回房包扎,见天色已晚,那对兄妹也在狍鸮宴的后院寻了客房住下。
难得的机会,我也跟着吧,见他们一个个都住在天字号上房,我摸着囊中银两,狠了狠心,道:老板,给我也来一间……最便宜的房子!那老板身后的小丫头跟他嘀咕了两句,我见是白日里扶过的跑堂丫头,便跟她笑了笑,她竟害羞起来,低下头,不再看我。
我们客栈按天干地支分为四层,小兄弟要是觉得天字号房不妥,要不要开间干字号房?下面两层都太潮湿了,怕你住不惯。
我又掂了掂口袋银两,嗯……不了吧,我还是要个支字号就行。
这样吧,正巧今日客不满,我给您开间天字号房,按支字收费,您先住着,等明日客多了,辛苦您再给腾出来。
还有如此美事!那真是谢过店家了!我拿着钥匙,满心欢喜地走向后院,到了后院我眼前一蒙。
这里的房间皆是按照回字形排列,每层足有好几十间,上下四层加起来有几百间之多,而且门前除了标注的字号,其他陈设皆相同,还未上楼,我就已经找不到北了。
到了四层,我再次确认手中字牌天字号戌列亥间。
到了门前,见并未上锁,想着许是方便打扫,也没多虑,推门便进。
谁想这一推,竟让我瞧见惊掉眼珠子,吓碎下颚骨的一幕。
屋中拔步床内,叔易欢一身白衣女装,正将段少侠压在身下,二人衣衫不整,正要行不轨之事。
我不由惊叫一声,忙得退回廊中,关上房门。
我刚要稳稳心弦,谁知段少侠裹着衣衫箭一般从房中冲出,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随后便是叔易欢懒洋洋地瘸着腿,将门一拉,倚在门框边问道:找我何事?我将手中钥匙牌一举道:这是我的房间!叔易欢咂咂嘴,这是天字号戌列亥间,你那是戍列亥间!就说你读书少,还扮书生!我忙得细看手中字牌,果然看错了,抱拳拱手道:抱歉,抱歉,坏了兄台的好事,打扰了,打扰了。
羞得我面红耳赤,撒腿便跑。
叔易欢到也毫不避讳,竟然穿着一身女装,独腿在廊子里晃悠了好久,才回了房。
我见天色已晚,忙得起身,按先前约定去镇外与蜀子叔汇合。
蜀子叔一早便呲着大黄牙,弯着水折腰在棵树后等我。
打探得怎么样了?叔,山下民风都这么开放么?闻听此言,叔紧着裤腰带着急道:哪开放?那姑娘是不是对你怎么着了?我就说应该我扮书生的……叔,叔,冷静!那姑娘是去别的男子房中了。
而且,那男子居然与这个卷轴上的男子还……我一时语塞。
还怎么着?一听是这事儿,叔就焦急万分。
还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而且,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见面。
最重要的是,他还男扮女装的干这个…….事儿。
你知道吧。
叔竟然有些颇为不屑道:哦……又是一对死基佬。
我怒道:你怎么也加个又!你……你怎么还加个也。
我见败了下风,忙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说重点。
这卷轴上的男女,说自己一路被人追杀,而且他们竟然是要去休灵山,找我师傅!蜀子叔皱着扫把眉道:这就怪了,我们要去追杀他,他却要寻你师傅。
莫不是这桑维翰老贼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去相府你暴露没?我斩钉截铁道:肯定没有,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师傅是谁。
他们说要找你师傅什么事儿没?说是他们的老师,是师傅的旧相识,想去问个安。
就这么简单?我觉得不然。
途中冒出来的那个公子,他明明听见了咱们两个在草棚下的对话,却不急于拆穿我。
而且他跟这两个人的关系,颇为微妙。
还有那姑娘,感觉也不简单,竟然在酒楼的窗边做了记号,不知是给谁留的。
什么记号?梅花形状的钉子。
说是你师傅的旧相识……他们用的什么兵器?剑。
那个冒出来的公子是谁?岱峰剑派掌门外孙,叔易欢。
蜀子叔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不过前几天的事儿……也是岱峰剑派的人。
有这么巧?要不这么着,你先跟着,我去回禀掌门。
你千万别暴露了,若是真遇到危险……我俩异口同声道:跑!蜀子叔道:对对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剑法我是不怎么样,但逃命还是可以的。
蜀子叔临行前叮嘱道:若是有机会,把那梅花钉取下来,掌门见多识广,兴许认得。
好!记住,别拿眼睛出气儿!好!分别后,我心心念念地回到了天字号上房,要知道我从小到大也未曾住过如此好的屋子。
香炉里幽幽檀香袅袅婷婷,陈设讲究雕花精巧,床上轻纱幔帐,就连被子都是四角包边,丝滑异常。
躺在上面如同置身云端花絮,绵软飘香。
可这片刻的惬意却被那三更锣梆打断。
得!又该干活了。
我周身收拾干净利落,高挽发髻,一身黑衣,身背寒霜剑,飞身上房。
我今晚便要去取那梅花钉。
谁想,刚跳到这回字楼的屋顶,便瞧有几个黑色人影在前院房上若隐若现。
呦!这晚上够热闹啊!我尽量压低身形,还不等我缓步靠近,他们便向后院客房而来。
几人身轻如燕,踏在屋顶瓦片上,如同棉絮落地,声息皆无。
他们似在查找房间,其中一人确定好位置,朝众人做了个手势,随后掏出绳索,绑在一人腰上,那人被倒吊着,顺到下面窗口处。
因角度问题,我无法看见,但猜也能猜到是要用毒烟或毒针之类的将屋中人灭口。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手阻拦之际,只听哼的一声,几人忙将绳索拉回,但为时已晚。
那人胸前竟被扎出了个血洞,死了!不容几人反应,一个白色人影,在皎皎月光下,如同鬼魅一般,凭空出现,飘落在屋顶之上。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不用说了,单凭这两步走,此人武功定在我之上,我敛声屏气,尽量不被发现。
只见他手中寒光闪动,急如雷电,映着月光氤氲,竟然快到看不清拿得是何种兵器。
还不容几人招架,竟是个个身上都被捅出了血洞,连哼都来不及哼,便丧了命。
我被惊得不敢动弹,只得继续在屋顶上趴着。
抬头再瞧,那人竟然连同几具尸体一起消失了!仿佛眼前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这人是高手啊!估计能跟他武功媲美的,也只有师父了。
我心中暗叹,刚要转身,只瞧一白影冷冷地贴在身后,一张蒙着白布的大脸,静置眼前,吓得我一个激灵。
这人莫不是鬼魅不成,怎么连呼吸声都没有。
我忙得拔剑便刺,那人手中寒光一闪,只听金属铿锵之声。
近处定睛细瞧,他手中拿的竟是一只判官笔,周身晶莹剔透,似铁坚硬,如玉温润,笔尖锋利异常,笔身恍若刻有两字,只因速度太急,无法分辨。
我连连进攻,那人频频招架,未能出招。
我见好就收,虚晃一式,忙要趁机逃跑,谁想被那人一把捏住肩头,幸而我身形瘦小,躲得够快,但衣服还是被他抓住。
我要怎么解释,大哥才能相信我是路过的!我心中愁苦万分,真是前人偷驴后人拔桩,同样是夜行衣,大哥就没摸出来我的料子比他们的便宜许多么!我回身用剑一拨,他用笔一挡,仍无松手之意。
我心中暗道:不好!方才那几人都是近身被戳出血洞的,我得赶紧跑!可是我被他揪着衣服往哪跑!我出其不意,借着身形优势,一个乾坤大翻身,如同猴子般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似乎被这出其不意的招式吓了一跳,即便如此也仍未松手,反而是用另一只手揪住了我的后背,打算来个过肩摔。
速度太快,力量悬殊,我根本无暇反抗,只瞧一只白皙的耳朵在我近前,我张口便咬,随着身体被甩出去,那耳朵也被咬得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淌。
原本要被重重扔出去的我,因为耳朵的牵绊,只得被就近扔在地上。
趁他捂耳朵之际,我忍住后背剧痛,连滚带爬逃回了房。
即便是躺在这么柔软的床上,后背仍旧疼痛难忍,似被摔成了粉末。
大哥是真有劲儿啊!我一夜辗转反侧,虽然对方脸上蒙了一块大白布,只在眼睛处掏了两个小窟窿,但仅凭这身高体态,我便断定,此人就是叔易欢。
他虽有脚伤,却仅是皮肉,对习武之人根本不足为重,最主要的是他身上一股如花,似糖的甜香气,肯定是他,没跑了。
我虽然眼睛不好使,但鼻子还是可以的。
我今夜把他咬成如此模样,预验真假,明日一见便知分晓。
果然,第二日一早,就瞧见肿着耳朵的叔易欢,坐在狍鸮宴一层的散台处用着早膳。
我忙得走上前讥笑道:哎呦我的天呦喂!小叔哥哥这是怎么了呀!莫不是昨晚和您那段哥哥玩得太高兴了,情不知所以,连耳朵都笑开花了!他满腔怒火无处撒,还得强装欢笑,道:我怎么弄成这样,你不知道么?我看着他那杀人的小眼神儿,想起昨日的不凡身手,不由心中忌惮,道:我怎么会知道……此时段少侠和段姑娘也来前厅用膳,我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大胆起来。
若他在二人面前拆穿我,自己也会露馅,既然想继续跟,定是别有所图的,我不如就与他一同演下去。
我看着这满桌丰盛的早膳,也造次起来。
呦!段少侠,段姑娘,快快快,叔公子一早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膳等着大家呢!快快,别客气,快入座。
我顺势捡了个最大的包子啃了起来,这白吃的机会不多,一定要做到不露痕迹的牢牢把握。
那段少侠落座后,抱拳拱手道:我和家妹正要去找二位辞行,今日我们便要启程,去往休灵山。
我忙道:巧了么不是!巧了么!我今日也正说要辞行,去休灵山方向寻一位故友,然后再进京科考。
我转头对段姑娘道:虽不去山中,却是同个方向,不如我们共行一程吧!段姑娘点头道:也好。
一旁叔易欢也忙抢话,巧了么不是!巧了么!我今日也正要启程,虽是回岱峰山,却也是同个方向,不如我们一起。
我忙又拿起一个包子,边狼吞虎咽,边打趣道:叔公子,您瞧您这脚、您这耳朵,怕是近期要有血光之灾,还是寻个地儿避避吧。
再说了,岱峰山跟休灵山,也不是同个方向吧。
此时,家奴页儿从后厨捧着碗粥端到叔易欢面前,公子,糖加好了。
叔易欢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口,将碗往桌上一摔,恶狠狠地盯着我道:我说同个方向,就同个方向!我说今日启程,便今日启程!谁允许你吃我的包子了!这都是给段哥哥准备的,你给我放下!好好好,我放下,我放下! 我索性连口中的也吐出来,给他放到盘中。
你们吃,你们吃,行了吧!说不过就急眼,什么人!我正在一旁尴尬之际,只瞧一位胖乎乎的妇人竟端着一盘包子朝我走来,随后放在我面前。
笑呵呵道:这是给小哥儿你的,大娘我啊,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刚才听说你们今日要走,这不,有件事儿,想跟小哥儿商量商量。
我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包子道:这都是给我的?正是,正是。
虽然这位大娘慈眉善目,笑脸相迎,但吃人嘴短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所以并未动手,而是先听听看,她寓意何为。
多谢,多谢,您先说。
嗯……那大娘竟面色绯红,为难起来。
嗯……我直说吧,我家中仅有一女,便是昨日跑堂上菜的丫头,眼看就要及笄,正巧遇见小哥儿。
你心地善良,为人忠厚,便想问问你家中可有婚配。
若你愿意,我们便结个亲,这狍鸮宴的前厅酒楼,后堂客栈,他日便都是你们二人的了。
虽然、称不上荣华富贵,但一生衣食无忧,也是有的。
不知小哥儿愿意否?这一番说辞下来,特别是还当着叔易欢众人,给我来个措手不及,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不知如何拒绝,一个着急,直接将实话抖了出来。
这位大娘,您的好意小可万分感激,荣幸备至。
我虽家中尚无婚配,但我实则是个女儿身,怎能与您家女儿婚配,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我话音未落,只瞧那日的丫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摸上了我的胸,随后转身向远处跑去,边跑边哽咽道:你连拒绝都不寻个好点的理由!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先前还在担心说破了身份要如何向他们解释,眼下看来,是我想多了。
那大娘也颇为恼怒,端起包子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