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抬了抬手上的一把散钱,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当秦大姐是真心关怀我们夫妻俩,没成想大姐这是打秋风来了,那既然这样,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家席面一桌三块,坐十人,大姐家就占了俩,成本是6毛,席上礼钱最多的是一块,我都一笔一笔记着账,不会是大姐你送的吧?秦大姐嘴角瘪了瘪,自然不会是她,大周哥给了七毛礼金,她藏下两毛,就给了五毛出去。
这不都说明白了吗?丫头记得帐哩,容不得自己胡说。
磊子你咋还不出门哩?江婶从堂屋里出来,听见儿子儿媳在说着什么,可这头一瞥便见了那不受欢迎的。
这不大周家媳妇吗?你咋来了也不进屋哩?秦大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哪好意思说自己是来退礼金的。
原就想着江磊是个老实的,他必不会与自己一个妇人计较,哪晓得他家新媳妇这么厉害。
说了也老半天了,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捞回来,还被这丫头话里话外数落一番。
婶子,秦大姐这是教我呢,我都不知道江磊原来有这么多私房钱,还是秦大姐有招,几句话就让他透底了,大姐你说是吧?温月也不想场面弄得太难看,怎么说张淑芬那事也才闹腾不久,再闹出个啥事来,江婶指不定得怎么看自个儿。
当然,秦大姐更是巴不得此刻有个台阶能随她下,这不就连连点头:是,是,那啥?家里还有农活没干完,我就先回了。
秦大姐慌慌忙忙地离去,半点没见停歇,步子比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还稳健。
温月双手叉着腰,咯咯笑得眼都眯弯了,这一回头,看见江婶一脸愠色,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婶子。
一时得意忘形,温月忙把双手自腰间放下,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
你就这点本事?那周家媳妇是个什么人你当我不知?人家都上门欺负了,你还给人下台阶哩,我那日见你在雨中争房夺屋的时候,可不见你这般心软。
温月吃惊地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相信。
江婶非但没骂她,倒还觉得她对秦大姐太客气了?温月这才淘气地拉着江秀安的胳膊摇晃,掂着脸嬉笑起来。
是,婶子说的小月记下了。
江婶伸出食指,宠溺地戳戳她的脑门,眼神里却有一闪而过的忧虑。
她刚才虽在堂屋,可也不是什么动静都没听见,隐约听见秦大姐在说什么退婚,她扫了一眼江磊,又扫一眼温月。
两人之间全然没有新婚夫妻间的腻歪,江秀安顿时只觉得额头有些嗡嗡作痛,我有些不舒服,进屋躺会儿。
说罢她便回屋休息。
院坝里只剩江磊和温月两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温月将手里那把子散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人。
江磊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温月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江磊犹豫片刻后,又把钱递回给她:这钱你留着吧,我没有藏私房钱的习惯。
温月面上浮出一抹窘色,飞快地退到一边去,全然没有要从男人手中接过钱的意思。
她有些慌乱地道:那是你的钱,给我做啥?我不要。
不待回话,温月便已经跑开了。
只留下江磊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摊开手掌,垂目看向那一捧零碎的纸钞,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失落。
江磊在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一句话也没说。
连神经大条的大山也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了。
连叫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哥,这土你今天已经翻过了。
大山提醒道,总觉得今天江磊魂不守舍的,你今儿是咋地?江磊将手里的家伙什丢在堤坝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把脸,盯着大山莫名其妙地问道:你给梅子钱,她收吗?梅子是大山媳妇,泼辣能干,将游荡子大山收拾得服服帖帖。
想到梅子,大山撅个嘴,眉头锁得老紧了:收啊,咋不收?不仅收还主动管我要,不给还不行。
哪有媳妇不收钱的?江磊薄唇紧呡成一条线,大山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心里有事,指不定和嫂子有关,哥,嫂子不要你钱?江磊一个眼刀劈过去,大山乐了,还真给自己猜准了。
哟,这不是江家新媳妇吗?磊哥快来,嫂子给你送饭了。
田地里几个干活儿的小伙子,老远看见温月来了,不停打趣江磊。
以前江磊在地里干活,总笑他们几个成了婚的小子活得娇贵,家里小妹或者媳妇给送饭时,总会歇上一长段时间。
说他们把地里的活计都给耽误了。
可自从温月送饭开始,江磊这耽搁的时间是越来越长,可不比他们少。
江磊听见几人打趣,也不恼怒,瞬间就抬头望去,直到看见那抹熟悉的倩影,灰暗的眸子顿时亮起一抹光彩来。
温月也不扭捏,踩着土路,笑着跟大伙儿打招呼。
这大大方方的性子,跟几个小伙子相处起来也自在,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可欢畅。
就这,看得几个送饭的丫头妇人心里直泛酸,这年份里,男男女女都隔着一层墙,像温月这般大方与异性说笑打趣的,那就算是有些出格的。
江磊虽然不在意这些,但不想温月在别人嘴里说得不堪,于是快步走到媳妇身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送饭来?今天日头毒,怕你晒着,我给你弄了米浆,用井水冰镇过的,给。
温月从篮筐里掏出一个水瓶递给他。
小慧,你不是跟方静言挺要好吗?怎么江磊娶的不是她?不远处,一个妇人盯着温月,拔高了音量,假意冲名叫小慧的女子嚷嚷。
谁知道哩?这男人变了心是挡都挡不住,总有些狐狸精喜欢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对佳偶,好女人就是容易吃亏。
小慧本是来给她哥送饭,好死不死地又跟温月撞上了,阴阳怪气地瞥了一眼温月,满脸都是明晃刺眼的讥讽之意。
方静言?狐狸精?听这两个妇人的对话,莫不是江磊在婚前便有交好的女人?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娶了自己?温月耳尖颤了颤,眼神有些闪烁,这细微的动作,被江磊看在眼里,心下一沉,他便立马拉上温月走到那些碎嘴女人跟前。
此时几个妇人的谈话还在继续,好女人可不像这样,一点贤淑端庄的样子都没有,我看呀,这婚早晚得离。
那妇人顺着小慧的话,就是一顿恶意的诅咒。
说完了吗?江磊一声怒吼,一脚将地上堆积的几个篮筐踢得七零八碎,吓得几个妇人一哄而散。
这是温月第二次见他发脾气,头一次还是村长上门占房那天,那时她给劝住了。
她轻轻拽着男人的衣摆,轻声问道,你生气 ?这声音软糯糯地,就撒娇的小猫似的,挠人心坎,江磊心底的火气,瞬间就没了。
磊哥,嫂子送了啥好吃的?这几日送饭时大山总爱凑热闹的,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好玩。
可当他尝过温月的手艺后,便是厚着脸皮,成日里蹭着江磊吃喝。
温月大方,也和大山爽朗的性子合拍,每每要做啥好吃的,都给他备上一份。
这不,这小子又伸长脖子来观望了。
不会少了你的,给。
温月变魔法似地从篮筐里掏出来一碗炸糍粑,糍粑上铺了满满一层黄豆面,醇香浓郁,令人食欲大开。
大山看着搪瓷碗,咽了咽口水,拿上筷子就大快朵颐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鼓着腮帮子说:像嫂子这样的手艺,光是困在家里捯饬那也太浪费了,照我说就该去祈龙节试试,说不准还能拔得头筹。
祈龙节?温月满脸疑问地看看大山,又将视线移至江磊,一脸不解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