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人浑身一僵。
然后，整个人微微颤抖了起来。
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控制不住。
虞念念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在所有的弟子当中，裴景晨年纪最大，性格最为成熟稳重。
她在救下自己这位大弟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倔强又坚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委屈，都从来不愿意跟她讲，只躲在角落里独自承受。
有一次，她发现他练剑时遇到了挫折，想要安慰他。
不过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就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嘴唇也绷得紧紧的。
她想着，或许是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如此。
从那之后，她越发小心照顾他的情绪，同时尽量避免身体接触的亲密举动。
像今天这样的拥抱，说起来还是第一次。
就在她陷入回忆之时，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景晨已经小心翼翼地回拥了她，结实的手臂还在颤抖。
虞念念怔了怔。
她本就是个随性之人，不喜欢端着师尊的架子。
因此其他弟子们都喜欢同她开玩笑或者撒娇，但裴景晨向来十分恪守师徒礼数。
在她摸他脑袋的时候，尚且僵硬到不敢动。
这么多年了，最激动的时候，不过也是方才跪下来，虔诚亲吻她衣角的举动，但也不曾接触她的身体。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逾矩。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安静异常，外面风吹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裴景晨才放开虞念念，深深拜伏在地。
若是有人看见眼前的场景，肯定要惊掉下巴。
堂堂魔界护法，深受魔尊信任，地位崇高至极，竟然会向区区筑基期的女修下跪。
望着面前的人，虞念念恍惚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
景晨，当年在我陨落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开了玄天宗？话音落下，裴景晨没有立刻开口。
他依然是跪伏的姿态，脸埋在胳膊里面，让虞念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片刻的沉默后，他晦涩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年，师尊在修真界与魔界的大战当中身受重伤，久久未愈，我便四处为师尊寻找疗伤的灵草。
可当我回到玄天宗的时候，却是听到了师尊残害修士、背叛修真界，陨落在叶薇雪剑下的事情......这些话何其荒唐！我连半个字都不相信。
师尊是修真界最伟大的修士，不仅带头建立了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守护结界，还为了保护修士们，拼着重伤也要阻止魔尊......这样的师尊，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对二师妹和六师弟下手，那就更不可能了！在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我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叶薇雪是害死师尊的罪魁祸首，想要杀了她，为师尊还有二师妹和六师弟报仇。
但是，我被薛纪安等人拼命拦了下来。
他们想要说服我，让我相信你是叛徒，是魔头，是害了那些无辜修士性命的凶手......我反过来质问他们，为何不相信自己的师尊，他们却说我执迷不悟，可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明明是他们才对！望着那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我觉得很恶心，不愿意再在玄天宗多待一秒钟，便御剑离开了。
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是玄天宗弟子裴景晨，再也不是薛纪安等人的大师兄，我只是师尊的弟子。
原来......是这样。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亲手养大的弟子们，但残酷的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让她对自己，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所以当初，在得知裴景晨离开玄天宗后，她虽然也曾经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生怕自己再次失望。
直到刚才认出裴景晨，她才确信。
除了破天剑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虞念念......也不是所有的弟子，都背弃了她这个师尊。
虞念念的心头被暖意包裹，鼻子忍不住阵阵发酸。
在离开玄天宗后，我想到师尊的陨落，开始日日买醉。
我时常怪罪自己，如果早点回来的话，就不会让师尊独自面对那些事情，师尊或许就不会含冤陨落了。
也时常怪罪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叶薇雪的异常......有时候，我甚至想陪师尊而去。
当初如果没有师尊，或许我早就冻死饿死在了街头。
说到这里，裴景晨的声音里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时的日子。
虞念念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陨落后，她不过是睁开眼睛，便来到了六百年后。
可裴景晨却是生生捱了这漫长的六百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过来的。
向来不会轻易说这些话的裴景晨，如今对她倾诉这些。
可见，当年他的痛苦，是如何刻骨铭心。
虞念念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景晨，这不是你的错。
裴景晨沉默片刻。
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越发沙哑。
不，师尊，我有错。
身为弟子没有保护好师尊，便是我最大的错。
但身为师尊，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受伤——虞念念道，景晨，从今以后，万不许再有这样的念头。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裴景晨没有回答，只道：师尊不必担心，我如今还好好的。
因为在那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绝对不能让师尊无辜陨落了，却还要背负着骂名。
叶薇雪的性命，我只是暂且留着。
等日后洗刷了师尊的冤屈，我再用她的尸骨为师尊祭奠。
还有薛纪安等人，我也要让他们跪在师尊的墓前认错。
虞念念静静望着他。
裴景晨虽然少言寡语，但对几个师弟和师妹都是真心关切。
他和二弟子傅瑶，一个成熟稳重，另一个体贴细心，比她这个师尊都靠谱许多。
从刚才开始，他却是直呼薛纪安和叶薇雪等人的名字，是真的与他们没有了同门之谊。
虞念念心头情绪复杂。
唏嘘了片刻，开口问道：所以，你潜伏到魔界，是想要寻找证据，为我报仇？她刻意没有提及，他现在已经成为魔族的事情。
如同裴景晨了解她一样，她也了解自己的这位大弟子。
此时的她已经明白了，当她发现不对，几次问及他的身份之时，他为何会犹豫不肯告知。
魔族和修士势不两立。
无论什么原因，修士若是成为魔族，是会被大部分修士唾弃和厌恶的。
师尊......裴景晨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抬起头来。
此时，那张俊美的脸上情绪难辨，声音沉沉。
你认为，魔族和修士之间，可存在什么本质的区别？魔族就是十恶不赦的，而修士就是正义的、应该被歌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