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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玩火自焚

2025-03-31 13:17:35

长姐,我一直想问你,这偌大的未央宫中,为何竟留不下一个皇子皇女?萧策环视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宫殿,眯眸问道,莫非是宫里的女人……争宠得太厉害?萧篱当年进宫时,不过十五六岁,虽则老皇帝年过半百,可也不至于连一子半女也怀不上。

贤妃摇头道:大周的皇权早已旁落,这空壳一般的未央宫,又有什么好争的?这里的女人都是被家族放在宫中,充当家族的耳目罢了,哪会争什么宠?既然不是,又是为何?萧策疑惑。

我进宫晚,很多事情没有亲眼所见。

不过听老皇帝说,从他第一位皇子出世时,就已经成为各世家大族的眼中钉。

诸侯们不会允许一个皇子存活下来。

后来皇上知晓此事,也渐渐看淡了,很少再来后宫。

萧篱忽然顿了顿,看入那白衣公子的眼眸,轻声道,总之宫中各方势力纵横交错,我猜想……父亲他也在这未央宫中,安排了不少人手……所以老皇帝是绝对不可能留下血脉的。

萧策心中大惊,他从前并没有想过,一向慈眉善目、正人君子的父亲竟然也做过逼迫皇室的事。

萧策从小都是听闻,镇北王府才是那个犯上作乱、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而他们武清侯府则是处处被逼迫的受害者,为了维护大周皇室的尊严,不得已才走上与镇北王府争霸的道路。

如今看来,他们萧家……与其他各方野心勃勃的诸侯想比,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若说是诸侯们为了争夺皇权,剪除老皇帝的皇子还情有可原,为何连一位公主也不肯放过?听贤妃说了几句真相,萧策心中已是凉飕飕的。

想不到这未央宫竟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连年幼的孩子也不放过。

皇子有机会继承皇位,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放过。

公主们身上带着皇室的血脉,则会成为各路诸侯争夺的目标,最终成为牺牲品。

尤其是当年的容嘉嫡公主,更是各大家族争夺的焦点。

萧篱低头饮了一口茶,蹙眉回忆道,我们萧家当年正是如日中天,与清容皇后的母族魏家又是世交,再加上你与公主的年岁相仿,老皇帝也夸你乖巧可爱,父亲本来有意为你求娶公主……后来呢?萧策那时候年纪小,虽然听说过此事,但是对当年的事印象很淡,只记得母亲当年带他进宫去见过一次先皇后。

后来,清容皇后做主求了皇上,皇上也十分欣慰,打算为你和公主赐婚,谁知道……圣旨还没下,皇后娘娘就突然重病而薨,公主她也突然从清云殿中消失。

你与容嘉公主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萧篱叹了口气,喟叹道,想来也是……我们萧家当年招了哪个诸侯的嫉妒,所以才……萧策心中唏嘘,想不到自己小时候,还差点做了准驸马,可怜容嘉公主……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都这么多年了,想来早已不在世上,就算还活着,只怕也受尽了磋磨。

萧篱一边说,一边唏嘘不已。

乱世之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忽然失踪,能得什么好?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要不就是卖到青楼从小当瘦马养,要不就是直接打断手脚当乞丐使唤了。

长姐那时候,还未入宫吧?萧策又给萧篱添了些热茶。

嗯,我也是听宫里的老人儿说的,萧篱接过茶,点了点头道,当年皇后娘娘薨了,容嘉公主失踪,皇上受了打击便一蹶不振,更少再来后宫。

从此这未央宫就像受了诅咒一般,只要有哪个嫔妃敢给老皇帝生下孩子,母子二人都活不过月子……清河的生母是个宫婢……也是个意外。

月朗星稀。

月心庭,内院中。

韦世宽和莫尘刚从未央宫中回来,二人用过晚膳,莫尘又伺候韦世宽在净室中沐浴了出来。

穿着睡袍的男子懒洋洋歪在窗前的坐榻上,继续研究棋局,又偷偷拿眼角余光瞄她。

少女热得满头汗,又沾了净室中的水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娇艳欲滴。

小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出去了。

莫尘刚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打算告退,就又被他拉住了手。

出去?你要去哪儿?奴婢……回耳房中休息。

莫尘方才在净室中服侍,脑海中还浮现着他曼妙的身姿,又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当即浑身热气腾腾,脸红到了脖子根。

韦世宽一把将人拉过,抱到坐榻上,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道:今晚留下服侍……哪也不许去。

奴婢犯了错,遭了小王爷厌弃,不配服侍……莫尘忽然想要逗逗他,便蹙起眉头,佯装伤心难过。

我那是说的气话。

见她这样子,男子的心都化了,将她抱得紧紧的。

小王爷的意思是……不生奴婢的气了?莫尘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谁说我不生气?正因为我对你的气还没消,所以你今晚……才要好好表现……韦世宽心中想入非非,索性把手里的棋子也丢了,微凉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

小王爷既然已经知晓我是萧家的细作,不将我赶走,还敢与我这般……莫尘两颊通红,断断续续道,就不怕……玩火自焚?萧家的细作又如何?将来这天下都是我的。

韦世宽轻车熟路的褪去她的外衣,柔声道,阿尘,你今日没有收那白龙簪子,说明你……担心我、喜欢我,并非全然不顾你我之间的情意。

我……甚是感动,你若是……弃暗投明,我定会既往不咎。

莫尘暗自叹了口气,这真的就是韦世宽多想了,她根本没那意思,只是想着少主让她盗取北境兵防图,并没有提过白龙簪子的事。

一个北境兵防图尚且搞不定,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第86章 他争得,我争不得?小王爷,天色还早,你不如……再研究一会儿棋局?奴婢还未沐浴……她感觉到男子身上滚烫,这炎热的火焰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吞没。

见韦世宽这几日对围棋十分热衷,莫尘便想用棋局分散他的注意力,事实证明她把韦世宽想的太简单了。

阿尘,我不想娶那清河公主了……父王和母妃已经答应……待咱们回了豫州,就让咱们完婚。

男子的下巴触到那光滑细腻的皮肤,顿时一扫昨夜的疲惫与颓唐,瞬间又神采奕奕了,虽然只是个侧妃,可你放心,等你将来诞下子嗣……我就扶你……做正妃。

奴婢不要……不要什么?见她满脸羞恼又浑身无力的样子,韦世宽幸灾乐祸地调侃道,你说……不要什么?奴婢是说……不要做正妃!也不要……做什么侧妃。

莫尘被他撩拨得羞愤欲死,几乎说不出话来,蜷缩在他身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抓紧了他的手问道,小王爷……您不是说先天不足,不会……有子嗣吗?怎么好像……是骗奴婢的?石先生他……的确是那么说的,不太可能有子嗣,但是莫尘,我若是夜夜宠你,那也……也是早晚的事……男子头埋在她脖颈里,趁她看不见时,得意地勾起唇角。

这个傻瓜,现在才发现上当了么?莫成顿时觉得头都快气炸了,大喘着气道:你这个大骗子!哈哈哈……韦世宽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心起见,第二日,莫尘还是出去寻了家医馆,厚着脸皮求医者开了个避子汤的方子,回来偷偷熬药服了下去。

虽然她说是为家里的夫人买药,可她一个年轻女子去寻避子汤,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医馆中的学徒和医者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鄙夷。

莫尘自从穿越后还没受过这种目光,心里把韦世宽来回骂了个遍,回来后更是随便寻了个缘由,将他狠狠排挤了一通。

还有一日,便是簪花宴。

这几日瑞安京中安安静静,月心庭也是关门谢客。

天气渐渐转凉,没了前几日的燥热。

白袍男子正坐在窗前的坐榻上研究棋局。

莫尘坐在对面,给他缝一双白绸冬袜,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小王爷,宫里有信来。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有些吃惊。

镇北王府的确在宫里设有眼线,但通常都没什么消息传出来,明天就是簪花宴了,这时候有消息传出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送进来吧。

韦世宽朝门外说了一声。

不多时,林闯走进来,双手递了一封信给韦世宽道,小王爷,白公公的信。

韦世宽接过信,在手里甩开,略略读了一下,很快眉峰竖起。

可是出了什么事?莫尘放下针线,担忧地望着他。

没什么事,就是白公公说……清河公主有些不好,说是前几日着了风寒。

男子沉声道。

他神色冷峻,话里似有深意。

明日就是簪花宴,怎么偏偏在这关头,清河公主病了?莫尘纳闷道。

韦世宽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信笺在烛火上烧掉:自然是有心人为之。

什么意思?前几日,张修德跟我说,清河公主悄悄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你猜是什么字?韦世宽朝她眨眨眼。

莫尘摇头。

救我。

男子轻声说道。

啊?清河公主说宫里有人要害她,让张修德救她。

白袍男子端起茶盏道。

有人要害清河公主?莫尘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要害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何况还是全大周的掌上明珠,莫非是……有人嫉妒张修德得了公主欢心?恐怕没这么简单。

韦世宽望着那已化成灰烬的信纸,双眸渐渐失焦,缓声道,老皇帝是不会看着清河公主真的嫁人的。

莫尘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可清河公主是他亲生女儿,何况……她才只有五岁!虎毒还不食子呢!亲生女儿又如何?韦世宽垂眸望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眸中微冷,清河公主长大了,早晚有一天会有自己的主见。

她将来若是嫁人,便是皇室血脉外流。

如今大周皇权风雨飘摇,老皇帝宁可从皇室分支中,选一个听话的傀儡扶持,也不会让绵延千年的大周皇室血脉流入外姓人家。

不是说,皇上极宠爱清河公主……还有,整个未央宫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莫尘摇摇头,不可置信道,小王爷,会不会是你多想了?清河公主真的只是风寒而已?掌上明珠?在皇权面前,哪有什么掌上明珠?韦世宽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勺,你年岁还小,不知道当年的容嘉嫡公主是何等受宠,结果就因为被萧家看上,差点赐婚给你那少主,一夕之间,先皇后暴病而亡,公主也不知所踪。

世人都说是哪一个高门望族嫉妒萧家所为,可是依我看,此事……八成就是那老皇帝自导自演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莫尘被刚刚听到的消息震惊了。

她从小长在瑞安京中,虽然知道如今是个乱世,大周早已是诸侯自立,三分天下,可那些烽火刀兵多是在上京之外,这瑞安京中……总还是安宁祥和,十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想不到……瑞安京中竟然也是暗潮汹涌,竟然有这么多不为人所知的事。

这皇权争斗何时才是个头啊!要我说,你们这样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莫尘烦躁地摇摇头,鄙视地看着他道,当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个都挤破了头,想挤进皇帝的宝座上去。

天天勾心斗角的,杀红眼了都!你就知道说我,怎么不说你那个少主?韦世宽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不服气道,他争得,我争不得?那你还不快出手相救?难道眼睁睁地看那小姑娘送死不成?莫尘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

第87章 生个小娃娃你就这么看得起我?那可是在皇宫大内,我能怎么办?韦世宽嗤了一声。

别骗人了,这大周境内还会有你救不了的人?就算是在未央宫中,只要你真的想救,肯定会有办法。

莫尘望着他,满眼都是小星星。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白公公之所以传信出来,也就是想要韦世宽施以援手。

白公公虽然是镇北王府放在未央宫中的眼线,可他也算是看着清河公主长大,不忍看她小小年纪就这样香消玉殒。

老人家存了一份私心,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镇北王府。

若是小王爷将清河公主救下,那将来公主为报恩,嫁给他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若是救了她,将来那清河公主要以身相许,可怎么办?见她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韦世宽忽然想逗逗她。

不会吧……莫尘一时也迟疑了,垂下头去,待反应过来,便有些羞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应,难不成真是对韦世宽动了心,嫉妒清河公主?唉!那好吧,本王就做一回好人,将那小姑娘救下。

将来她给我做正妃,她做大,你做小!男子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打量她,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莫尘板着一张脸,垂头绞着手里给他做的袜子,心中又是别扭,又是疑惑。

明明是清河公主做正妃,自己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对公主不好?小王爷这话说的,明明应该反过来才对……林闯,你这就派人传我的话,将清河公主的饮食和日常用物全部换新,让徐御医速去给她诊病,再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留在清云宫中,别让老皇帝的人靠近公主,确保在明日簪花宴之前,清河公主无恙。

韦世宽微微眯眸,朝林闯吩咐道。

是,属下知道了。

林闯刚要退下,又被韦世宽招了回来。

还有,明日的簪花宴不管是个什么结果,你都让徐太医将她治好,再来向我禀报。

是。

林闯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莫尘心不在焉地缝着袜子,手中的针线和白绸却忽然被人一把夺去。

吃醋了?男子将小桌案也推向一旁,爬到她身边问道。

没有。

莫尘两颊通红。

明日就是簪花宴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忐忑,不敢看他的眼睛。

啧啧,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没过门,你就吃醋……韦世宽不顾她的反对,又将人揽进怀中。

讨厌你!少女忽然委屈地捶了他一下。

别……别动手,韦世宽笑出了眼泪,抓住她的手道,你这么担心正妃之位不保,不如……早点给我生个小娃娃……生什么生?大坏蛋!莫尘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

阿尘,男子吹灭了窗前的灯烛,哄着她道,咱们也像你的少主和世子妃一样……生个小娃娃吧?就知道欺负我……莫尘觉得这人最近越发不要脸,马上就是簪花宴了,还不肯放过自己。

秋高气爽,清云宫中人头攒动。

簪花宴依计划举行,小公主虽然看上去面色有些发白,精神却还好。

贤妃和淑妃端坐在帘后,面上带着温柔浅笑。

正殿中摆着一张雪白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放着五颜六色的各式绒花,还有一朵货真价实的桃花摆在正中显眼的位置。

一名小宫女拉着清河公主的手,缓缓走出帘子。

众目睽睽之下,小公主并没有和往年一样选择那朵真花,而是径直向一朵浅紫色的绒花走去,将那绒花握在手里久久不肯放下。

是镇南将军府的蝴蝶兰绒花!众人屏住呼吸,随即唏嘘不已,这举办了三年的簪花宴总算是有结果了。

一名小黄门急急退下,向着星辰殿的方向行去,去给老皇帝报信。

坐在帘子后边的贤妃和淑妃见此情景,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张修德,后者看上去红光满面十分高兴,正在接受各大家族公子们的道喜和恭维。

瑞安京地处南方,夏末的气候尚且温和,可贤妃和淑妃此刻却觉心中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互相对视了一眼,缄口不言。

帘后的两位女子面上虽然挂着体面的笑容,牙齿却因为凉意而不自觉战栗,二人眼里都藏着一缕意味不明的晦涩。

小公主选择了镇南将军府上供的绒花,也就是说,她下定决心选择了张修德作她未来的驸马。

她……活不得了!一天后。

月心庭花园。

韦世宽将张修德请到了花园中的石亭子里,亭中早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坐在韦世宽身旁,二人神色冷肃,正在饮茶,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张修德走进石亭子,看了一眼二人,顿觉有些奇怪:十三,你说有话要对我说?张兄,你先坐下,这位是未央宫中的徐御医。

韦世宽招呼他坐下,又指着那位老者向张修德引荐。

徐御医年约六十,仍旧精神矍铄,只是身上穿的那件官服有些旧了,鬓发也已白了一半。

下官见过张公子。

徐御医站起身,向张修德行礼。

免礼。

张修德在韦世宽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又歪着头问道,到底何事……这么神秘?韦世宽瞥了一眼对面的老者:徐御医,你来说吧。

小王爷饶命,老朽才疏学浅,救不了清河公主!徐御医忽然后退一步,拱手朝韦世宽一个深拜。

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修德惊得也站起身来,疑惑地看向韦世宽。

那老头方才说什么救不了清河公主?你先坐下。

韦世宽安抚地拍拍张修德的肩膀,又推了一盏茶给他,缓声道,别急,好好听徐御医说。

张修德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坐下,转头看向徐御医。

禀小王爷,清河公主得的并非是风寒,而是……中毒了。

且此毒致命,无药可解。

徐御医拱手禀道。

你说……清河中毒了?张修德两眼瞪得浑圆,脑中几个念头飞速闪过。

第88章 欢喜之后,曲终人散徐御医点头。

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忽觉一股愤慨冲上脑门儿,眼前一片氤氲,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方才的飘飘然和幸福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落寞空虚。

张修德手指着徐御医,语气中带着心酸苦涩,你可不要乱说!昨天……昨天的簪花宴上,她还选了我的绒花,说将来长大了要给我当媳妇儿的。

张公子,此等大事,老朽绝不敢妄言。

徐御医忽然跪下,朝二人磕了个头道,清河公主所中的,乃是我朝宫中一味奇毒……欢喜散。

中了这欢喜散的人除了偶有类似风寒的症状,并无特别的不适和痛感,却至多……活不过三年,最后会在睡梦中离世,且离世时嘴角还会带着笑,因此得名欢喜散。

欢喜散,欢喜散,欢喜之后……曲终人散。

是谁?!是谁这么恶毒给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用这毒药?张修德愤恨地咬紧了牙关,脸上青筋凸起。

他也并非是真的想娶清河公主做媳妇儿,只是看那小公主天真可爱,这几日又与他相处的不错,为她感到难过可怜罢了。

张兄,这未央宫中能给清河公主下毒之人还会有谁?韦世宽看了一眼张修德,你忘了当年的容嘉公主了吗?是萧家还是苏家?是他们嫉妒我镇南将军府?张修德气得牙痒痒,一甩衣袖就要离开,我这就去找萧策理论!回来!韦世宽拉住他,摇头道,张兄,你真的以为是宫外之人下的毒吗?张修德愣怔了片刻,脸上神色复杂:难不成……是贤妃,还是淑妃?不对……她们没理由要害清河……张修德缓缓低下头。

你就没想过……给公主下毒之人正是老皇帝?韦世宽点破真相后,静静坐在石凳上,沉着眸子看向张修德,后者闻言脸色煞白,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只是须臾过后,张修德便也明白了过来,懊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噎着声道:是我……是我害了清河!若不是我让她选我镇南将军府的绒花,或许……或许她不用死的这样快!北风吹过荒草,天空中阴云蔽日。

石亭中安静了半晌,只有徐御医长长的叹气声。

你说的没错,若你没有引诱清河公主,她或许可以再多活几年,可是公主早晚会长大,到了要嫁人的年纪……韦世宽安慰地拍拍张修德的肩膀,面色肃然,她的父皇还是会杀她。

张修德如遭冷水泼了一头,呆呆坐到凉亭的围栏上,脑中思绪暂停。

~~不久之后,老皇帝果然履行承诺,下旨将清河公主赐婚给镇南将军府嫡子张修德,婚期定在十年之后。

深秋时节,瑞安京西面的官道上,北风呜咽,荒草凄凄。

两列身穿浅灰色军服的侍卫护送着一辆青篷马车,正在道旁稍事休息。

马车中走下一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手里牵着一个年约五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衣着贵重,但走路一瘸一拐,似是有腿疾。

二人走到官道旁边的十里长亭台阶下,亭中已经摆下了一壶美酒,几碟点心。

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头戴玉冠的俊美男子坐在亭中,朝二人招手。

男子身后站着一位粉衣婢女。

张兄快来,今日一别,你我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见他二人走近了,韦世宽爽朗一笑,站起身招呼张修德。

十三,想不到我离开瑞安京时,竟是只有你一人来送我。

张修德抬起宽袖,轻轻拭了拭眼角,感叹一声道,真是人走茶凉、世情冷漠。

自从老皇帝将清河公主许配给他,这瑞安京中的纨绔子弟都对他嫉妒得眼红,从前与他玩闹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们也瞬间不爱跟他玩儿了。

这位就是清河公主吧?韦世宽笑着朝那位五岁的小女孩打招呼。

清河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衫裙,小脸胖嘟嘟的,有些婴儿肥,面色红润,倒是瞧不出中毒的迹象。

小姑娘轻咳了一声,又看向张修德。

别怕,清河,这位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

上回在宫中你也见过,他今日……是特意来送咱们俩的。

张修德要赶在立冬之前返回南境,清河公主不知为何,主动向老皇帝请求与张修德同行,说想要去看看南境的山山水水,见见世面。

本来贤妃和淑妃说清河公主体弱,不久之前又刚刚染了风寒,想要阻止,可老皇帝这回却是难得的没有说一个不字,当即点头同意了。

想来他作为父亲,给小姑娘用了毒药后,多少心中也存了些内疚,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年,稍作弥补。

清河长到五岁,还是头一回离开瑞安京,颇有些兴奋。

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父皇想要杀自己,因此心境自然是与普通的小女孩不同。

不过此次离京,父皇还是送了她好些衣物和玩具,让她带到南境去,小姑娘便也暂且忘却了不开心的事。

小王爷。

清河公主朝韦世宽略点了点头,便在石凳上坐下,张修德也跟着坐了。

白公公告诉她,她这条命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救的,如若不然,早在簪花宴的前一晚,她就活不成了,哪里还能离开上京?韦世宽又朝身后的粉衣婢女道:莫尘,你也坐吧,这里没有外人。

莫成坐到清河公主身旁,不知为何觉得这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顿时心生好感,拿了一块糕点给她:公主,尝尝这蜂蜜燕子糕,是我们豫州的特产。

韦世宽听见她说我们豫州时,不禁勾起了嘴角。

这丫头似乎已经将豫州当成了自己的家,倒是个好兆头。

张兄,这回去南境,你可得好好照顾清河公主,若是让我知道你慢待了她,将来这驸马之位……我可还是要夺回来的。

韦世宽煞有介事地瞥了一眼张修德,又朝清河公主眨了眨眼。

第89章 喜欢给本王当丫鬟?小姑娘闻言警惕地别开眼,吃完一口糕点后,便回头拉住张修德的衣袖。

她在宫里时就听说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一直想要将自己拐去豫州,作为他将来犯上作乱的踏脚石,因此对这位小王爷没什么好感。

虽然白公公说他救了自己的命,可清河公主还是觉得他没安好心。

十三你这话说的……我岂会对公主不好?张修德笑着拍了拍清河的后脑勺,我正好有几位妹妹与清河的年龄相仿,到时候可以陪她玩。

公主打算去南境呆多久?莫尘朝清河公主问道。

小姑娘又捂着心口咳了两声道:趁我的身体还好,打算在南境住上三年。

三年?莫尘大惊,转头看了一眼韦世宽,后者默默点头。

清河公主虽然有腿疾,脸看上去也很木讷,但其实心思玲珑剔透,从白公公和徐御医的只言片语中,她猜测自己或许将不久于人世,因此才主动要求跟着张修德去南境,好在所剩无几的岁月中,多看一眼这大好河山。

此命虽短,可毕竟是活过一回。

张修德眼里又有了些泪光,伸手轻抚小姑娘黄软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公主聪慧。

等到了南境……我定会寻遍天下名医……话未说完,就被韦世宽打断了:张兄,人生得意须尽欢。

何必提这些煞风景的事?清河猜测自己中了毒,但是具体是何毒还一无所知,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只是将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

韦世宽特意吩咐徐御医,没必要告诉她,以免影响小公主的心情。

张修德抬起衣袖,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扬起一个爽朗笑容:清河,等咱们到了南境,我要带你去吃浔阳城夜市上的小食儿,再带你去看苍翠湖的大瀑布,还有,我家还有小狗呢,你一定会喜欢。

小姑娘嘴里嚼着茶点,两个腮帮子鼓起,望着张修德高兴地点了点头。

日头升起来,天空却还是灰蒙蒙的。

官道上扬起一片烟尘,青篷马车在两列军士的护送下,渐行渐远。

马蹄声和脚步声逐渐小下去,十里长亭中的两人望着远去的马车和山道上的烟尘若有所思。

小王爷,你说……清河公主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莫尘侧首看向韦世宽。

方才小姑娘的举动,还有她主动要求离开未央宫去南境,分明就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失望和悲伤。

若是她已知晓害自己的人就是平时爱她宠她的亲生父亲,不知该有多伤心。

俊朗男子轻摇着折扇,微微一笑道:她年纪还小,就算猜到了一点儿,恐怕也参不透生离死别,不如让她懵懵懂懂,在这剩下的岁月里,多多体会人间的欢喜吧。

欢喜散……老皇帝给她用这毒药,也是不想她有太多痛苦吧。

莫尘扼腕道。

人生不在乎长短,若是有喜乐……清河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张修德,陪她踏遍万水千山,你何必为她伤心?韦世宽用折扇扇柄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劝慰道,切莫钻牛角尖。

这话倒是不假。

张修德这样的纨绔,稀里糊涂又身无所长,要搁在以前,莫尘会觉得他一无是处,可如今,清河的一生已经够悲催了,正需要一个会陪她玩闹、逗她笑的人,至于其他的……功名利禄什么,都是浮云障眼罢了。

她忽想起那日清河公主生辰,小王爷好像就有意撮合张修德和清河公主,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看清了未来之事,在为清河公主作此打算了?莫尘不禁多看了那白袍公子一眼,嘟囔道:奴婢从前还以为当公主有什么好,现在看来……还不如当丫鬟呢。

小王爷果然心思深沉异于常人,委实让人猜不透。

韦世宽斜睨了她一眼,拈起桌案上的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奴婢才没有……怎么,你当丫鬟当的很开心吗?白袍男子忽然用手肘蹭了蹭她的肚子,喜欢给本王当丫鬟?奴婢不是这意思……莫尘羞恼地红了脸,嫌弃地离远了半步。

回城路上,在马车中,无论韦世宽怎么逗她,怎么问,莫尘都不肯再说话了。

回到月心亭中,韦世宽便打算命人收拾箱笼,赶在立冬前回豫州去。

二人刚快步走进院子,卢叙就迎上来,拱手禀道:小王爷,魏相他老人家……请您去府上一叙。

魏丞相?韦世宽慢下脚步,诧异道,他找我干什么?魏家是瑞安京有名的大族,虽然不像诸侯一样拥兵自立,可是魏家出过三位丞相、两位皇后,名声又极好,不参与诸侯分争,是个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属下也不清楚。

卢叙跟在韦世宽身边,二人边走边说,小王爷,是不是……上回王爷和王妃为您议亲的事?韦世宽这才想起来,当初父王和母妃似乎是跟他提过,要将魏家的幺女三小姐说给他当王妃来着。

可一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二来,这事儿都已经过去数月,韦世宽记得,自己早已让了清大师胡诌了个借口,将此事给回了,怎么现在魏权又请他去府上?他与魏权见过几面,算是相熟,可也没什么私交。

老头儿与他年纪相差太大,而且有些酸腐,爱说教,韦世宽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受不了他。

帖子呢?韦世宽说着伸出手,又悄悄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粉衣丫鬟。

莫尘自然也知道那位三小姐的事,不禁尴尬地慢下脚步,落后几步,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偷听二人谈话。

帖子在这里。

卢叙从袖中抽出一封拜帖,双手递上。

韦世宽便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两眼道:无事,魏相只是说……明日是他寿诞,请我去下局棋罢了。

说罢,他又回头看向莫尘,后者正跟在后边几步远,慢慢挪着脚步,垂眸看地。

第90章 知道什么文人的风骨?几人走进屋内,卢叙便退了出去。

莫尘服侍韦世宽净手洁面,换了身睡袍后,便一言不发地兀自坐到窗前的软榻上,从针线篓子里翻找了些东西出来,静静地纳鞋底。

你又多想了。

韦世宽凑过去,坐到她身边,歪着脑袋看她红红的小脸。

这丫头最近都忙着做女红,鞋底鞋面、袜子香囊做了许多,就连腰带也绣了一条,韦世宽觉得稀罕,还以为她被白姬附身了。

谁多想了?莫尘急忙别过头去,又狠狠在鞋底上扎了几针。

魏丞相不过是找我去下局棋,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韦世宽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鞋底和针线,冬天还早,你给我纳冬天的鞋底做什么?豫州天冷,过一两个月就要穿了,现在不准备到时候穿什么?莫尘嗔怒地回了一句,便别过头去。

你从前最不喜欢做针线活,最近怎么缝缝补补做个不停?男子将鞋底放到桌案上,这么辛苦做什么?奴婢……闲着没事。

那你去练武功啊!从前你闲下来不是就喜欢练武功吗?韦世宽指着窗外道。

三位师父在,我不去。

莫尘嘟着嘴,一脸的委屈,又拾起鞋底扎了一针,小王爷别管了,让奴婢做针线吧!那三位高手总是霸占着院子练功,她哪里敢去?韦世宽呆呆望着她,见她做针线的狠劲,怕她扎了手。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吧,既然你这么不放心,男子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消消火。

谁不放心了?消什么火?莫尘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是冒着小火苗。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生气,人家魏丞相也没说什么,自己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了?明日,我带你一起去,见她不接,韦世宽又讨好地将茶递到她嘴边,服侍她喝了一口,你放心好了,就算魏相将那个魏三小姐请出来,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男子说罢便歪头凑过来,在她脖颈间上蹭了蹭,像只讨肉吃的小狗。

少女眨着蝶翅般的眼睫,低声问道:若是那魏三小姐长得美若天仙,你可会后悔当初拒婚的决定?韦世宽轻轻一笑,将她搂进了怀里:那有何难?若是那魏三小姐真的美若天仙,我再让了清大师重新算一卦不就是了?重新算一卦……是打算娶了那位魏三小姐?莫尘亮晶晶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头又埋得更低。

韦世宽心疼地抱紧了她。

莫尘坐在他怀里,手上还在往鞋底上穿针引线,乖巧又安静。

屋内灯火摇曳,半晌,白袍男子低头看向怀里的丫鬟,宠溺地说道:瞧你,我不过是逗你玩的。

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就算那位三小姐再怎么美若天仙,也与你我无关。

再说了,哪有什么美若天仙的?明日你跟着我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莫尘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小手环在了他腰上。

翌日,天气晴好。

一辆装饰华丽的红顶马车停在了魏相府门前。

魏权是大周皇室倚重的重臣,也备受各路诸侯推崇。

魏家门楣极高,是瑞安京中那些暴发户都攀附不上的清贵人家。

可魏家出名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魏家男子,更是因为当年有传言说,魏家将会一门三皇后,这门楣高的无与伦比。

魏权今年刚过六十,长女是当年的清容皇后,次女嫁去西域,是如今的西域王后,只剩下一位幺女,今年刚满十六,更是被捧成了掌上明珠。

据说瑞安京中的世子、公子们为了给魏三小姐提亲,已经快把魏家的门槛踏破了,就连年过半百的老皇帝,曾经也有意想让这位三小姐进宫当继后。

似乎谁娶了那位三小姐就能坐稳江山似的。

不过,对于幺女的亲事,魏丞相一直未曾松口,似乎是在等一位有缘人来。

数月前,魏家与镇北王府偷偷议亲,据说遭了老皇帝和萧家的嫉恨,幸好后来这门亲事没成,不然又是一场风雨。

韦世宽和莫尘下了马车,寡欲前去叩门,魏府的管家就亲自出来迎接二人进去,一路上领着二人参观了魏府外院花园。

这魏府的布置陈设按莫尘上辈子的话说,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随便一个假山石都有典故雕花,与之相比,什么镇北王府、武清侯府都略显艳俗,只有千年积淀的未央宫,还勉强能比一比。

莫尘不禁看花了眼,只觉得那一扇鲤鱼跳龙门的影壁十分有趣,盯着看了许久,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管家领他们二人在花厅中坐下,又吩咐下人上了茶。

小王爷请稍候,我们老爷稍后就出来。

管家说罢,又向二人行了礼,就下去请魏丞相了。

厅中没有其他人,韦世宽便让莫尘也坐下,二人留在花厅中一边用茶,一边等候魏相。

莫尘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衫裙,素面朝天,头发也简单地梳了一个圆髻,没有插簪子,打扮的十分低调。

她本来想女扮男装,装成个小厮跟着韦世宽进来。

毕竟,若人家是来相亲的,带着女人多有不便。

可韦世宽说不用,就让她穿成丫鬟的样子跟着,照韦世宽的原话就是:我是去下棋的,又不是去相亲,为何不能带女子同行?莫尘说不过他,只好穿着女装来了。

这丞相府可真是高大气派,庭院陈设也讲究,方才那扇鲤鱼跳龙门的影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莫尘喝了一口茶,又望着花厅中一道画着山水的屏风微微出神,羡慕道,丞相家里就是不一样,处处都透着文人的风骨。

那影壁上刻的是天理皇帝的名画《鱼龙舞》,现在早已失传,你怎么可能见过?韦世宽笑着看她,挑眉道:你一个杀手,知道什么文人的风骨?据他猜测,莫尘应该是在舞枪弄棒中长大,没什么文化才对,毕竟她的簪花小纂都是自己手把手教的。

第91章 魏廉贞这丫头从前连毛笔都握不好,一手字写的比狗刨还难看,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以前用的是一种硬笔写字,所以不会握毛笔。

韦世宽猜测她小时候也就是拿根竹竿在地上写过几个字吧。

我也是读过书的!莫尘脸涨的通红,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争辩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上辈子读了十几年呢!神气什么?不就会写几个毛笔字?有本事咱比比数理化!二人正在斗嘴,忽见一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一看就是刚从官署回来。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姿劲瘦挺拔,方脸俊朗有型,正像莫尘所说的,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文人的风骨。

下官拜见小王爷,男子朝韦世宽拱手行了个礼,面带笑容道,小王爷今日赴约,令我魏家蓬荜生辉,实乃我魏家之幸。

魏大人好。

韦世宽站起身,朝那男子略略点了点头还礼,又向莫尘介绍道,这位是魏家大公子,如今的吏部侍郎魏玄机魏大人。

莫尘早已看呆了眼,总觉得此人眉眼之间极为亲切,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见莫尘盯着自己看,魏玄机也多看了她一眼。

结果这一看就慌了神,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她年纪尚小,可不知怎么的,魏玄机就觉得她应该梳个高髻好看。

莫尘竟是忘了向他行礼。

咳咳!韦世宽见莫尘直勾勾地盯着魏玄机,二人似是一见钟情般,顿时心生不悦,轻咳了两声。

莫尘自知失礼,急忙从旁边的桌案上捧起两个褐色描金锦盒,朝魏玄机行礼道:魏大人,这是我们小王爷送给魏丞相的寿礼。

魏玄机恍惚地接过锦盒:多谢。

韦世宽连忙打断两人对视的目光:魏大人,今日不是魏丞相说,想请本王来对弈?丞相他现在何处?魏玄机回过神来,连忙一拍脑袋:看我,差点忘了!父亲在暖阁中,早已备下了棋局和一桌小菜,请小王爷随下官一起……移步暖阁。

有劳了。

韦世宽点点头,便一把拽过莫尘,跟在魏玄机身后,三人向着花园中走去。

冷风拂面。

莫尘仍旧盯着前方那高大的男子,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脑海里有些事情总也想不清楚,云里雾里跟做梦似的。

你才见了人家一面,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韦世宽板着脸,小狗护食一般将莫尘挡在身后,颇有些吃味道,我还没看那魏三小姐一眼,你倒是盯着人家魏大公子不放。

莫尘被他一说,红了脸,急忙解释道:小王爷,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这位魏大人看着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可告诉你,魏大人早已娶妻生子了,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韦世宽紧紧攥着她的手,因为生气眉梢猛跳。

说实话,这位魏玄机的确是有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年过三十,嘴边却未蓄须,身姿仍旧劲瘦挺拔,颇显年轻俊俏。

一身绯色官服,更是威风凛凛,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俨然一副天生的贵族气派。

可韦世宽觉得,即便如此,与自己相比,这位魏大公子还是相形见绌的。

今日莫尘的目光却一直黏在他身上,让韦世宽觉得一阵心窝子疼。

魏玄机走在前边几步远处,庭院中风大,甬道上簌簌掉着落叶,他听到后边两人在嘀咕,倒是没有听清他们在嘀咕什么。

甬道上树枝茂密,男子捧着锦盒,一边分花拂柳,一边仍在回忆方才见到的那位小丫鬟。

那位姑娘与小王爷举止亲密,虽然打扮朴素,可看上去一脸贵气,不像是普通丫鬟那么简单,又联想到传言中说,小王爷极宠一位通房丫鬟,魏玄机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与三妹妹争王妃之位的,想必就是这位姑娘了。

时值深秋,天气已有些寒凉,魏家在花园中设了一座清幽古朴的暖阁,外边看起来就像一个大些的木亭子,只是底座比亭子高,下边有炭火和隔热层。

魏权风雅,今日是他寿诞,却没有大摆宴席,只摆了个棋局,极为低调。

三人登上好几级台阶,走进了暖阁,一个丫鬟在身后将门关上。

大风骤停,暖阁中温暖如春,十分舒服。

一个身穿深青色宽袖锦袍的老头儿坐在棋盘后边,身旁不远处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小菜、茶水,茶炉等物。

还有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跪坐在老人身旁伺候。

这女子眉眼之间与魏玄机有几分相像,她一袭浅黄色衫裙,头上戴着翡翠步摇,脖子上一串雪白珍珠项链,映得满屋光亮璀璨。

莫尘只看了一眼,就猜到这位便是那魏三小姐,有她在这暖阁中,仿佛一轮明月当空,照得自己黯然失色。

魏丞相。

韦世宽拱手行了一礼。

小王爷来了,魏权也抬头还礼,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咱们有一年未见了吧,小王爷请坐。

木椅很低,几乎贴着地,韦世宽盘腿坐下,又拉着莫尘跪坐到自己身边,堂而皇之地向魏丞相介绍道:今日小王带了一位侍妾前来,魏丞相不会介意吧?魏权看了一眼对面的青衣女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不虞之色,他身旁的那位黄衣女子则是满脸尴尬。

既然是侍妾,老朽自然不会介意。

魏丞相神色轻蔑,眼睛都没抬,转头指着身边的黄衣女子道,小王爷,这位就是本官的幺女——廉贞。

大周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侍妾便是像主人的物品一般,带来带去,魏权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他这把年纪,什么美女没见过?便是仙女来了也懒得瞧一眼。

很少有人会郑重地介绍侍妾,小王爷显然是对那丫头动了心。

魏权不禁有些生气。

自己的女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粗鄙的侍妾?第92章 父亲!您看她……韦世宽朝那位黄衣女子微微颔首,打开折扇,悠然扇了两下。

魏廉贞瞬间满脸通红,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看他,只端起一盏茶,双手递到韦世宽面前,柔声道:小王爷请用茶。

魏大人,这种端茶送水的活儿怎么好意思麻烦三小姐?韦世宽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向对面的老头儿道,不如请魏三小姐回房休息,这里……就交给丫鬟代劳吧。

暖阁玄关处站着一位丫鬟,里边还有一个丫鬟垂手侍立,可魏相却偏偏让那个魏廉贞来给自己奉茶,显然是有深意。

韦世宽微微眯眸,看了一眼魏廉贞,却不接那茶。

魏廉贞尴尬地收回茶盏,一时不知所措,求助地看了一眼父亲。

魏权心中不悦,但也知道魏廉贞是未出阁的女子,本来就不应出来见客。

今日他只是因为被镇北王府退婚一事,心有不甘,便想着让魏廉珍出来,与小王爷见上一面,或许能让小王爷改变心意。

只是眼下见到了,他却是这不咸不淡的样子,魏权便知希望渺茫,再耽搁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女儿难堪。

廉贞,你回房休息去吧。

魏权朝黄衣女子使了个眼色,魏廉贞连忙放下茶盏,低头后退出了暖阁。

暖阁中安静下来,魏权和韦世宽,一老一少静静地开始下棋。

几步棋后,魏丞相忽然说道:既然小王爷不要廉贞伺候,就请小王爷的侍妾为本官沏一杯茶来,可好?莫尘心里咯噔一下。

这屋里还有两位丫鬟呢,老头儿偏点名要自己奉茶,一看就知没安好心。

韦世宽摇折扇的动作也忽然停住了,抿着唇没有说话。

本官又不是吃人的妖怪……魏权嘟囔了一句。

莫尘看了韦世宽一眼,见他颔首,便转身去旁边的小桌案沏茶。

方才魏廉贞沏好的茶还未用完,莫尘便从茶壶中倒了一杯出来,双手奉到老头儿跟前:魏大人请用茶。

老头儿也学着韦世宽方才傲慢的样子,没接茶盏,只瞥了一眼便不屑道:这茶都凉了怎么喝?你重新砌一壶来。

莫尘尴尬地收回手,回头捯饬那个烹茶的小炉子。

魏家这个小炉子和铜壶做工精致,但是炭火很小,只有几个小孔透着火苗上来。

见茶水煮了很久也不开,莫尘颇有些急了,拿起旁边的蒲扇一扇,结果火星灰尘飞了她满脸,差点把脸都烧了。

幸好旁边观棋的魏玄机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她,又用拿帕子沾了水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炉灰,越看越觉得这丫鬟眼熟。

韦世宽蹙眉不语。

咳咳!不知是被炉灰呛了,还是因为生气,老头儿咳了两声,刚要开口骂她笨,就听魏玄机开口了。

他知道是父亲有意刁难莫尘,便出声劝道:父亲,这位姑娘刚来,不会用咱们家的烹茶小炉,不如让孩儿来沏茶吧。

您与小王爷下棋,别为这些小事分心。

魏权不悦地吹了吹白胡须,却也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莫尘感激地看了一眼魏玄机,后者朝她笑笑,便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和扇子,转身坐到小铜炉边,煮起茶来。

莫尘又走回韦世宽身边,跪坐在他身后。

一年不见,小王爷棋艺见长。

魏丞权手执黑子,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意味深长道,棋局如战场,不知……小王爷的兵力布的怎么样了?韦世宽摇着折扇,装傻笑道:魏大人说笑了。

小王我只会下棋,哪会用什么兵?在我大周境内,用兵之术若小王爷称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魏权挑眉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幽声道,北境距离瑞安京不过咫尺距离,小王爷何不一鼓作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魏丞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是劝韦世宽一举攻破瑞安京,改朝换代。

只是他作为大周朝的丞相,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仅是莫尘,就连魏玄机听着也觉尴尬,端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回头劝道:父亲,今日只是对弈,您说这些干什么?你懂什么!老夫夜观天象,未来的天下主……如今就在瑞安京中,只是这颗紫微星旁边,还有一颗暗星。

魏权说着,怒瞪了一眼那青衣丫鬟。

谁知这一瞪眼,老头儿忽愣住了。

总觉她的侧影有些眼熟,魏权眯起老花眼仔细打量她,旋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姑娘不知姓甚名谁,可否将生辰八字告知本官?本官略通命理,可为姑娘算上一卦。

莫尘为难地挠挠头道:回魏大人,奴婢是孤女,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恐怕要辜负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这个朝代可真多奇人异事,都会算卦观天象。

莫尘忽萌生出一个想法,不知他们能否算出自己是穿越来的呢?那你的名字呢?魏权又问道。

奴婢莫尘。

莫愁的莫,灰尘的尘。

莫尘……老头儿捋着白胡须,喃喃地重复着,兀自摇头,莫非是巧合,天下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此话一出,魏玄机脑海中那一个纠缠错乱的结忽然被打开,猛地转头看向莫尘,他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丫头了!绯衣男子激动地拉了拉魏丞相的宽袖道:父亲!您看她……嘘!魏丞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玄机,这位姑娘面相深,我也不能一眼看透。

魏玄机疑惑,却也不敢再说。

父亲明明就看出来,为何却说看不透?韦世宽和莫尘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头雾水。

这魏家父子俩怎么神神叨叨的?昨夜,我观那颗暗星……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只是小王爷,魏丞相抬头,看向对面的俊朗男子,本官注意到,您近日有血光之灾,所以,今日摆下这棋局,是想提醒小王爷远离那颗暗星。

否则……这天下大势转瞬即无,本官只怕……小王爷将来追悔莫及。

第93章 暗星哈哈……韦世宽大笑两声,收起折扇朝老头儿拱手道,多谢魏大人今日教诲。

只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王我从来……就不怕什么魑魅魍魉。

什么暗星?这魏权最近也越发啰嗦了!韦世宽听了两句就觉不耐烦,心想将来若找这人当岳父还得了?每天唠叨个没完。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自己离开莫尘,娶他那个小女儿?做梦!魏丞相叹了口气,朝韦世宽道:既然小王爷心意已决,老朽就不再多言了。

前几日,越州苏家请了冰人来丞相府,向我的廉贞提亲,本官就想最后问问,镇北王府……可还有与我魏家结亲的意思?韦世宽摇摇头道:除非丞相能看上我韦家的庶子。

这基本就是把话说死了,魏家三小姐,那可是差点做了继后的,断没有给庶子为妻的道理。

而在镇北王府这边,其实选择也很少了。

韦家适龄的庶子们也都已经娶妻,只有一个韦十六,虽然没有娶妻,但也纳了几房宠妾,魏廉贞若是嫁过来,免不了要打发出去。

魏玄机给魏权端了一杯茶上来,老头儿一手捧着茶盏,微微蹙眉:小王爷,难道我家廉贞连给您做侧妃的资格都没有?面前这位年轻男子,分明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若是廉贞嫁给他,即便眼下只是个侧妃,将来还是有可能更进一步,母仪天下。

而若是嫁给那越州苏家的嫡子,苏家本就没有登顶的实力,魏廉贞将来想做皇后,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魏家虽然门风清明,不喜钻营那一套,可像这样繁荣了百年的大族,家主最看重的整个大家族的荣光。

魏权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有责任实现魏家一门三皇后的传言,只是天意如此,在廉贞登上后位的路上,竟是有一颗暗星阻拦。

表面上看,这颗暗星微不足道,就像棋盘上的灰尘,似乎只要轻轻一拂就能拂去。

但仔细一看,那颗暗星竟是隐隐发着荧惑之光,似是一团红色的火焰,让周围星宿都黯然失色。

老头儿方才见到莫尘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心中有个毫无根据的猜测,却不敢亲自确认。

魏相,韦世宽端着茶盏云淡风轻地说道,小王我家中妻妾成群,若是让魏三小姐给小王做侧妃,只怕是委屈了她。

况且,了清大师也说,三小姐与在下的命格不合,强行摁在一起,只怕对双方都无益处。

那越州苏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苏极公子也是风流倜傥、难得的好郎君,与魏三小姐正是相配。

魏权垂眸,略显失望地嗯了一声。

白衣公子见他犹豫,又接着说道:至于那些市井传言,丞相大人您博古通今,难道还会信这无稽之谈?哪有什么不落的荣耀和不倒的门楣?说到底,将来魏家怎么样,全寄于魏大公子一人身上。

有魏大公子在,丞相大可放心。

此话一方面是提醒魏权,魏玄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没必要倚靠裙带关系,另一方面也暗示,将来自己若是成了事,会提携魏玄机。

也只好如此了。

老头儿闻言稍稍放心,再一看棋局,不禁蹙起白眉。

这位小王爷棋艺精湛,落子不俗,方才自己又因为廉贞的事情分心,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过下了一个时辰不到,黑子已有落败之相。

之后的棋局,魏权下的就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思绪纷乱,想着许多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民间就开始流传,说一位高僧算出来,魏家将会出三位皇后。

后来他大女儿和二女儿也果然应验了传言。

魏权当然希望此事是真的,可当年过半百的老皇帝要娶他刚满十六的廉贞当继后时,他又犹豫了。

看来还是如小王爷所言,将廉贞嫁去岳州苏家吧。

起码那位苏极公子与廉贞年纪相仿,二人若是举案齐眉,也可以和睦过完一生,至于当不当皇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魏家下了局棋,又吃饱喝足,二人从魏家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红顶马车缓缓驶向前方,莫尘和韦世宽面对面坐在马车中。

青衣少女手里拿着一个黑缎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精致的文房四宝。

这是方才离开魏家时,魏玄机特意送给莫尘的,说是两人一见如故,要送个见面礼给她,便将四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赠给了莫尘。

莫尘是习武之人,平时并不看书写字,可看着这四件宝物如此精致,镶金坠玉的样子,不免欢喜,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来回捯饬,乐得合不拢嘴。

这段时间在王府里,金银她见的也不少,玉镯玉簪也不缺,可就是没见过这么值钱,又这么风雅的宝物。

韦世宽正斜靠在车壁上,眯起凤眸盯着她。

见她盯着那四件宝物看个不停,颇为不悦道:你只见了人家一面,人家就送你这么贵重的礼,你也敢收?是魏大人坚持要送,奴婢不收反而不好。

莫尘本来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可魏玄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像是个正人君子,她便没有多想,收下了礼物。

这种成色的东西,也敢拿出来送人,在我们镇北王府要多少有多少!韦世宽的话里显然带着浓重的酸味,故意在排挤魏玄机。

不是啊,小王爷你看!莫尘随意拿出那方砚台,对着灯笼火光一照。

砚台底座竟是一块清透的浅色翠玉,玉石上还点缀着零星的花纹斑点,投影到车壁上,好似河水潺潺,还能看清河水中的石子呢。

仔细看去,砚台底座上刻着三个蝇头小字:清河。

这砚台的名字怎么跟清河公主的名儿一样?莫尘嘟囔了一声,又兴奋地看向韦世宽,将来若是再遇见清河公主,我定要送给她!她的本意是这么珍贵的砚台自己用不上,应该配清河公主才合适,韦世宽却误以为她要拿魏玄机送她的东西去显摆。

第94章 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东西你也拿得出手,人家清河公主什么没有?肯定不会稀罕!白衣男子不悦地撅起了嘴。

整个马车车厢里都像是刚开了一坛陈醋似的,气氛尴尬。

莫尘又取出那支狼毫笔,发现笔身也是玉石所作,而且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放在手中,冰冰凉凉,重量也正适中,像是就着女子的小手所做。

笔身上也有两个蝇头小字:溶冰。

小王爷你看,这支笔好像是女子用的。

莫尘看了两眼,便将笔递过去给韦世宽瞧了一眼。

韦世宽接过那支笔,随意看了两眼就还给她道:这有什么稀罕?下回我让匠人也找上好的玉石给你做一支就是了。

我看那个魏玄机就是附庸风雅,没事整这些东西,浪费钱!不是啊,奴婢觉得这笔挺好看……莫尘刚要伸手去拿盒子里剩下的纸和墨,就被韦世宽一把盖上了盒盖,将那锦盒抢了过去。

你若是喜欢写字,我那里什么没有?我每天教你都行……男子将那锦盒塞到马车座位底下,起身坐到她旁边,讨好着道。

莫尘急忙摇头摆手:算了吧,奴婢还是练武功的好,写字看书什么的……不适合奴婢。

~~一个月之后。

豫州镇北王府,天空中堆着厚重的层云,像是要下雪。

王府中却是张灯结彩,处处挂着红绸,下人们也穿上了新衣,好似过年一般。

原是小王爷韦世宽将要纳侧妃了,宾客们长途跋涉,从北境、陈州、瑞安京等地陆续抵达了王府,暂且在客院中住下。

韦家最近又在南方的梧州、陈州等地打了胜仗,前锋兵力推进到越州附近,靠近越州苏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众人都猜测,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这段时日,莫尘在王府中四处旁敲侧击地打听,却也没问到那北境兵防图的消息,甚至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未寻到。

眼瞅着河东郡已被韦家兵马吃掉,萧家的杀手几次冒险进王府催促,她也一筹莫展。

外边打得不可开交,王府里也没有歇着。

镇北王妃卢氏这段时日为儿子的亲事忙得不可开交。

韦世宽要纳侧妃,卢氏一开心,就派人将自己当初与镇北王大婚的椒房殿给收拾了出来,准备给儿子大婚用。

婚事的排场和用物也都是比照当年卢氏和镇北王大婚时的排场,这样恢宏的场面,府里年纪小的下人和姬妾们闻所未闻,不禁羡慕起莫尘的好命来。

只有桃姬和白姬,两人愁眉苦脸,没有一点声音。

听闻白姬写了一封血书,求小王爷去看她一眼。

韦世宽却只写了封信送到陈州白姬的老家,又给了一笔银钱,让人来接她回去。

桃姬前段时日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高昂,请了几个相熟的乐师,和鎏光一起排练了几首新的曲子,还学了西域的歌舞。

有一日,二人特意在小王爷必经的路上表演西域舞,学着那些西域舞姬一样穿得显山露水,大秀婀娜,倒是吸引了不少王府的下人们,全都围着那亭子啧啧称赞。

可谁知小王爷竟是对那些丝竹之音充耳不闻,目不斜视的就走过去了。

这事儿对桃姬的打击很大,自那之后,桃姬也就自暴自弃,懒得再瞎折腾了。

今日是行大礼的前一日。

韦世宽带着莫尘,去王府主院中拜见韦有严和卢氏。

二人向两位老人行了礼,像普通人家一样说了会儿话,卢氏便留二人在天青殿中用午膳。

午膳后,镇北王父子坐在天青殿正中对弈,卢氏则是嫌天冷,领着莫尘走到旁边的暖阁里,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话家常。

这暖阁连着天青殿,空间不大,却可以看见殿中情形,是平时镇北王午休的地儿。

卢氏拿起一个绣着金鹧鸪的荷包送给莫尘,微微笑道:莫尘,从明日起,你就是我们韦家的儿媳妇儿了。

虽说只是个侧妃,可宽儿到现在也没有正妃,将来你诞下子嗣,这镇北王妃之位,早晚都是你的。

从前你为母妃做了几件荷包香囊,明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荷包……是母妃亲手做的,就当做母妃的一点心意。

之前赏给这丫头的东西都能堆成一座小金山了,此时再送什么宝贝,反而没有作用,倒不如送个亲手做的小玩意儿。

管理王府中的女眷,还有这么多庶子庶女,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卢氏深谙用人之道。

果然,见到这个镇北王妃亲手所做的荷包,莫尘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朝卢氏行礼道:谢王妃,奴婢只怕……只怕辜负了王妃和小王爷的好意。

诶,怎么还自称奴婢?要称‘妾身’。

卢氏热络地拉着莫尘的手,温声笑道,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只要你将来……给我们王府生下子嗣,不论男女,都是大功一件。

多谢王妃抬举。

莫尘讪讪然一笑。

既然将来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母妃就要先提点你。

半夏姑姑端了茶水上来,卢氏端起茶盏,透过茶盏边缘,慈爱地看着对面的懵懂少女。

王妃请说。

对咱们王府来说,子嗣是最重要的。

将来……你自己能生当然是最好,若是一时半会儿没能生下儿子,只要再给宽儿放个丫头在屋里,待生下儿子之后,养在你膝下,碍不着什么事儿。

卢氏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勾起唇角道,母妃就是怕你犯傻,到时候与宽儿生了嫌隙不说,你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处在咱们这个位子,这王府里其他的女人,都不用放在心上,她们都只是……给爷们儿当个玩意儿。

卢氏说着,瞥了一眼殿中那正在下棋的父子俩,又接着说道:咱们镇北王府,绝不是荒唐的人家,王爷和宽儿一向有分寸。

不过将来……若是成了事,宽儿他兼济天下,雨露均沾也是难免的事儿。

奴婢知道了。

莫尘乖巧地点头。

第95章 运筹之事对这门亲事,她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逐渐接受,仅仅是觉得小王爷对她好,而她也喜欢小王爷,至于其他的事,莫尘暂时也没考虑。

什么生子不生子,纳妾不纳妾的,莫尘觉得都遥远得好像下辈子的事一样。

眼下她只盼望日子就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流淌过去,盼望小王爷永远是她的小王爷,而不是有一天突然登上高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说莫尘与韦世宽之间还是隔着些什么东西,仔细想来,恐怕就是那件北境兵防图。

莫尘想过,若是寻到那件北境兵防图,就将东西交给少主,算是报答萧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从此去浪迹天涯。

可她也不止一次地想,小王爷对自己这么好,又该如何偿还?幸好这东西如今是找不着了,省得她左右为难。

找了这许多天,莫尘倒是觉得松了口气。

找不到也好,便只当……世上没有那什么破图吧。

正在惆怅间,忽听到卢氏笑道:宽儿这孩子,从小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喜欢下棋,和他父王一样,把棋盘当做战场,拿棋谱当舆图用……莫尘只觉得脑袋里面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

卢氏的话犹如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她那个小小心湖,本来心如止水的湖面上忽然掀起滔天巨浪。

脑海里又浮现出小王爷坐在窗前翻看棋谱的一幕幕,还有书房中那一张张被风吹散的棋谱。

韦世宽很少看杂书,平时读的除了兵书,就是佛经,但若是说带图画的书,就只有棋谱。

难道那北境兵房图就藏在棋谱之中?莫尘恍然大悟,当即恨不能脚下生风,立马跑回澄园的书房去一查究竟。

但转念一想,北境兵房图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一堆没有上锁的棋谱之中呢?想来想去,莫尘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莫尘!正在恍惚间,大殿中忽传来韦世宽的声音,你在那儿和母妃说什么闲话呢?莫非又是在说我的坏话?莫尘尴尬地站起身,朝卢氏行了一礼,便走进天青殿去,跪坐在韦世宽身边,乖巧地道:小王爷,奴婢没有说您的坏话,是王妃她送了这个荷包给奴婢。

说着便将那只荷包拿出来给韦世宽看了看。

白衣男子瞅了一眼,见那金丝珍珠荷包上边绣了两只活灵活现的金鹧鸪,不禁嗔怒笑道:母妃真是偏心,这样好看的荷包为何只送给你,却不送给我?卢氏跟进来,指着韦世宽的脑门儿嗔道:别胡说了!你平日里哪里会用荷包?从来也不见你带那些东西。

这件金鹧鸪荷包,是母妃当年还是新妇的时候绣的,珍藏了好多年,也不知送给谁好。

韦有严听闻这荷包是卢氏做新妇的时候绣的,不禁也多看了那荷包一眼,又瞥了一眼卢氏,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当年他和卢氏也曾是伉俪情深,只是如今……两人不说分道扬镳,也早已是貌合神离。

你这孩子,耽搁到现在才成亲,幸好是莫尘来了,不然我这只荷包又不知还要在箱子底下等多少年!卢氏一边笑,一边坐到韦有严身旁,却小心与那位威严的镇北王保持着距离,不与他有身体的接触。

母妃你这话说的,你儿子我一表人才,哪会没有女人?担心这个做甚!韦世宽拉着莫尘的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韦有严却是严肃地看了一眼儿子道:明日大婚之后,你也该收收心。

瑞安京那边,该收网了。

殿中忽然一静。

就连端着茶水进来的半夏姑姑也顿住了脚步。

莫尘闻言心里一惊。

韦家果然要对瑞安京出手了,少主和苏如江,还有苏衍和燕如他们,凌霄阁中众多的兄弟,如今都在瑞安京中!若是韦家对瑞安京用兵,不知多少人会丢掉性命。

少女不知不觉低下头,咬着唇不发一言。

韦世宽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又拉了拉莫尘的手,朝镇北王道:父王放心,孩儿都准备好了。

在莫尘面前,他似乎不愿多提战事,平时也很少跟她提起战事,可镇北王今日却不知为何,偏偏想要督促儿子用兵之事。

韦有严吹了吹胡须,冷哼一声道:你也别想的太过简单了!那兵防图我看了,你打的不错,可咱们的兵力如今过于分散,从北境到江南,从西域到东海,若是被人突袭了薄弱之处,则不仅攻不下瑞安京,还会丧失北境大片领土。

父王放心。

韦世宽咧嘴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您都说了,北境地广人稀,萧家又如何得知哪里是我的薄弱之处?如今萧、苏两家主力都在瑞安京和越州周围布防,上个月,又在陈州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料定他们不敢冒险攻击我的北境,只能等着我去收网,将他们一一收拾了。

被装在麻袋中的毒蛇并非不能全力跃起,一招咬死捕蛇人,可是蛇在袋中,看不清楚捕蛇人真正的实力,只能等着死亡临近,而不敢有所动作。

宽儿,你这么多年研究方寸大小的棋盘,总算是没有白白浪费力气,韦有严满意地点了点头,须臾,却又现出犹豫之色,只是运筹之事,除了筹算,还讲究一个运字,这一年来,我总觉得……咱们韦家的运气似乎有些太好了。

他对这个儿子的才能十分清楚,不然也不会将韦家数十万大军全数交到他手里。

可不知为何,越到了收网之时,他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毕竟,成败在此一举,镇北王府三百年基业,要么,就在一个月后一跃成为天下主,要么,就一败涂地成为别人的阶下囚。

骄傲了半生的镇北王自是不能容忍后者发生。

王爷,了清大师不是说了,宽儿是九五至尊之相,您担心什么?卢氏朝半夏看了一眼,后者便急忙端了盏热茶上来,放到韦有严面前的桌案上。

第96章 选择题卢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个儿子。

府里十几个庶子,就只有她的儿子才是九五至尊的相貌,这个儿子从小聪慧过人,除了生孩子落后一点,其余方面,甩那些庶子几条街。

韦有严点点头,又垂下头下棋。

夜深人静,静思居中。

此时距离莫尘头一回潜入镇北王府,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

窗外,树叶扑簌簌落下,天空中飘着冷雨,没过多久又变成了细小的雪子。

身穿雪白中衣的少女坐在桌案旁的圆凳上,望着桌案上两个盖着红帕子的红木托盘,微微失神。

冷风吹来,灯烛摇曳,她手脚皆是凉的。

怎么还不睡?睡榻上传来一个男子微哑的声音。

韦世宽今日与韦有严对弈,费了不少脑子,又聊了许多战事的话题,更觉浑身疲累,想到第二天一早还要早起准备迎亲的事,便想早些休息。

莫尘回头,朝他倏然一笑道:小王爷早些休息。

奴婢……在想事情。

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

男子掀开睡榻上垂下来的浅黄色帷幔,呆呆望着她道,从明日起,你就是我韦世宽的妻子,要自称‘妾身’。

小王爷,你可决定了……是否真的要娶我?莫尘垂着头,手指绞着白色的衣角,心思飘忽不定。

这事儿还能有假吗?我既然说了,就会说到做到,这几日你也看到了,王府里张灯结彩,请柬都发出去了,宾客们也到了许多。

你若是现在后悔也晚了!韦世宽坐起身来,奇怪地看着桌案旁的少女。

她昨天精神还好,怎么从天青殿回来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真是见了父王和母妃……就后悔了?奴婢只是担心,将来……有负小王爷……既然你知道我对你好,那将来就不要负我。

放心吧,阿尘,你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何必想那些忧心的事?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好了。

韦世宽站起身,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又将手搭在她肩上轻抚长发。

没什么事。

莫尘扶着男子放在她肩上的手,只觉眼中一片氤氲雾气。

今日在主院中,她听了韦有严和韦世宽的谈话,已经猜到北境兵防图应该就摆在韦有严的天青殿中。

棋谱通常都收在书册之中,可方才她远远地瞥见了一个画在卷轴上的棋谱,那卷轴有手肘长度,用银丝装裱,华贵无比,卷轴下边还悬挂着一个深绿色丝线打的络子,上面有个红色的北字。

莫尘激动地盯着那卷轴看了几眼,可却一直没有机会靠近。

明日大婚,虽然寝宫安排在椒房殿,但是行大礼的场所却是在王府正殿,也就是天青殿之中。

到时,大殿之中的东西全部都会被下人们搬到其他地方,想必北境兵防图也不例外。

莫尘想着,若是明日趁乱混进主院的丫鬟和小厮当中,要找到那件卷轴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若这么做了,那明日的大婚可怎么办?新婚妻子偷走北境兵防图,对镇北王府小王爷来说,等于当众打他的脸,让他颜面全失。

莫尘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想来想去,心中始终没个决断。

一边是养育她长大的萧家凌霄阁,一边是拿真心包容了她一年的男子。

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韦世宽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暖了暖,别想啦,早些休息吧。

莫尘抬头望着他,微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今夜她竟是特别想要他,也想要和他一生一世。

似是捕捉到她笑中的羞涩,男子忽将她抱起,放到了睡榻上,回身放下帷幔,便又开始挠着她想要亲近:你不来,我怎么睡得着?小王爷,今日她脸上不见了羞涩的红晕,反倒是多了些苦涩的愁绪,你说将来我们可会每天都这么开心?韦世宽挠着她笑道:不会,将来……我们会比现在更开心。

我每天……都会让你开心。

莫尘淡淡摇了摇头道:怕是不行。

奴婢听人说,开心和痛苦是一对儿手拉手的双生子姐妹。

在一起时有多开心,将来分离时就有多苦痛。

她说罢就侧过身去,不敢看那双墨玉般的眸子。

怎么又说这样煞风景的话?韦世宽从身后搂住她,微凉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本来已经累了,瞬间又精神起来,我们不会分离的。

韦世宽大概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打脸。

他夜里刚刚说了这话。

第二天就被人狠狠刮了一巴掌。

豫州的初雪来得早,第二天傍晚,天空上飘着稀稀落落的雪,镇北王府中已是一片亮晶晶的白色。

宾客们络绎不绝,酒席从水榭一直摆到主院中。

下人们来来往往地送酒送菜,王府中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身穿红色喜服的男子喝了些酒,脸上一缕薄红,向主院中的几桌相熟的宾客们敬了酒,就转身朝卢氏和韦有严告辞道:父王母妃。

我进去看看莫尘怎么样了?他今日长发束起,面上羞涩微醺,走路已有些摇晃,却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一双凤眸好看得有如神祇一般。

你呀。

刚刚才见过,分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你就又想人家了?卢氏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椒房殿的方向道,方才半夏和翠竹、红绡两个丫头,扶着莫尘回椒房殿去了。

韦世宽微微一笑,便由清心和寡欲扶着,摇摇摆摆地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高大空旷的宫殿中灯火明亮,布置奢华。

这里平日里很少人来,长白石地砖光可鉴人,甬道两边都是鎏金装饰,刻着龙凤、鸳鸯、鹧鸪等祥瑞图案,眼下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晶亮得让人看花了眼。

见过小王爷。

见韦世宽进来,院中服侍的下人,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起来吧。

男子随意摆了摆手,又揉了揉眼睛,望向前方游廊上悬挂的几盏红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