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2025-03-31 13:21:33

北黎王朝,崇德二十年,腊月十一。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临川城庆安镇耕余村的荒山上,厚重积雪逐渐将那具干枯僵硬的女尸覆盖。

只剩一缕残魂的程喜漫,孤零零地挂在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

她低下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的尸体逐渐被大雪淹没。

寒冬腊月里,家家户户喜气盈盈地围在火炉旁取暖,她却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做起了孤魂野鬼。

她已经死在这荒山上整整三日了,却连个为她收尸的人也没有。

原本打算踏上黄泉路投胎转世的她却被办差路过此处的黑白无常告知投胎无门,只因她怨气深重又无人收尸。

程喜漫抬眸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禁思索起来。

怨气太重?怨吗?自然是怨的。

怨自己卑微渺小,斗不过权势滔天的皇族,救不了被冤进天牢的阿爹,还被拐卖到了这偏僻的小山村给人当了冲喜妻。

怨自己蠢笨如猪,错将心机深沉之人当成了她在这偏僻小村里唯一的闺中密友,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荒山四周陷入无边的寂静,成群结队的乌鸦栖息在光秃秃的歪脖子老槐树上,嘶哑着喉咙哇哇乱叫着,紧紧盯着被大雪堪堪覆盖的那具尸体上。

就在程喜漫以为自己的尸身要被这些黑丑聒噪的乌鸦啄入腹中时,却看到树梢上的乌鸦似是受了惊般扑棱着翅膀窜到空中盘旋。

她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抬眸望去时,便看到有个清瘦虚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

程喜漫惊慌的看着愈来愈近的人影时,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怎么会来这里?她逃跑的那日,他才发过一次病,然后晕厥了过去,她深夜离开时他还未醒。

就在程喜漫惊慌失措之时,那抹瘦骨嶙峋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她的尸体跟前。

晶莹的雪花落在他墨黑的长发上和瘦弱的肩膀处,久久未能消融。

他将衣袖抵在唇前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缓缓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积雪。

在看清楚女尸脖颈上戴着的贝珠项链时,他的眼尾泛红。

良久,他将那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抱在怀里,似是捧着珍宝般,动作温柔至极。

清瘦男子薄唇翕动,口里一直喃喃着漫漫,声音温柔缱绻,细长的桃花眼里蕴着无尽的悲伤。

半晌后,他抱着程喜漫的尸体缓缓起身,转身朝东边耕余村的方向走去。

荒山上,皑皑白雪里留下了那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作为一缕孤魂的程喜漫飘浮拂在清瘦男子的身后。

她看着他拖着病弱的身子抱着她的尸体走在冰天雪地里,时不时地滑倒在雪地里还不忘护着她的尸身时,她的心口似是被热浪烫过,灼灼的疼。

她好几次上前欲将倒在雪地里的他扶起时,灵魂穿透他的胳膊。

程喜漫垂头丧气,只恨自己是一只没有用的孤魂野鬼。

如今连扶他一把的能力都没有。

生前,她待他不好,还三番五次地用些剜心刺骨的话戳他的痛处,做些让他下不得台面的事。

如今为她收尸的却是那个素来清冷病弱、不显悲喜的夫君。

两日后,程喜漫飘在破败小院的屋顶上,亲眼看着她生前的病弱相公将她葬在了后院的那棵桑树下。

程喜漫心想,她终于可以去投胎了。

只愿下辈子能再遇见他,到那时,她愿为他做牛做马,或者做只小猫小狗,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也是可以的。

就在程喜漫想上前抱抱桑树下那抹暗自伤神的清瘦背影时,她的灵魂突然开始快速消散。

时间回到腊月初八,这天,耕余村的雪格外的大。

不要--耕余村的荒山上,一处废弃的地洞陷阱内,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惊得周围的鸦雀扑棱着翅膀飞向空中。

霎时,程喜漫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惊坐而起,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程喜漫微微缓了缓神儿。

隔了半晌,她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直到胳膊处传来痛意时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记得自己的尸体已经被夫君葬在后院的桑树下了,灵魂也随之消散了。

环顾四周,程喜漫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废弃的地洞里,洞口还插着几支生锈的尖刀,这地洞应当是附近的猎户捕猎所用的诱坑。

但是看洞内之景,应当是废弃已久了。

程喜漫怔愣片刻,随后低下头看着沾满污血和泥土的鹅黄色襦裙,这身襦裙正是自己逃跑那日所穿。

她又将视线挪到胸前,发现心口处并未插着那把匕首,心脏还在咚咚地跳着。

胳膊上还有掉下陷阱时被钝器划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程喜漫眯了眯眼睛,心中一阵大惊。

她当真重新活了过来… …她不知现在是哪日,但至少她还活着,还没有遭在那歹人的手里。

思及此,程喜漫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抬眸望向洞口,幸好这地洞不算深,她应当能爬得出去。

耕余村的山脚下,有一处破落小院。

院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红肿着眼睛站在廊下,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眼底满是期盼。

就在这时,大门被叩响。

小男孩听到急促的叩门声时,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

他快步跑过去拉开门闩,入眼的却是一个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女子。

小男孩看到站在门口的程喜漫时,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嫌恶和丝丝恨意。

他抿了抿唇,微微侧身,朝程喜漫身后望去,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时,蜡黄的小脸上顿时蕴上几丝落寞。

我哥呢?小男孩冷着脸看向程喜漫。

程喜漫在听到小男孩的问话后,身子微微一怔。

方才一路走来,村里人背地里偷偷议论声,还有阿灿刚刚嫌恶她的眼神,一切都很真实。

她现在真的可以确认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待回过神来,程喜漫看向小男孩,轻声问道:阿灿,你哥不在家吗?被唤作阿灿的小男孩正是程喜漫那年幼的小叔子祝灿。

腊月初一时,祝灿刚过了五岁生辰,比程喜漫的病弱夫君小了整整十二岁。

祝灿怔愣了下,而后轻嗤一声,一脸厌弃地别过头:我哥昨夜醒来之后,得知你跑了,他放心不下你,便独自出去寻你了。

祝灿在提及祝清吾时,一时间又红了眼眶。

哥哥前日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气的昏迷了过去。

昨夜一醒过来,便向他询问这女人的下落,在得知这女人偷跑了之后,便不顾他和隔壁张伯的劝阻,非要去寻这女人。

这都整整一夜了,他还没有回来。

哥哥久病未愈,身子骨弱,哪禁得住这数九寒天的风雪冰霜啊?若不是怕哥哥回来时找不到他,害的哥哥担心,他现在就想出去找哥哥。

思及此,祝灿看向程喜漫的眼神又添了几丝恨意。

都是这女人将哥哥害成这样了。

一年前阿娘将她买回来给哥哥冲喜时,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三番五次害得哥哥愈发病重之人正是算命先生口中的这位有福之人。

就在祝灿愣神之际,程喜漫将手里的野鸡塞到祝灿手里。

而后轻声道:你看好家,我去找你哥。

话音刚落,便转身快速离去。

这野鸡还是她回家途中在枯草中发现的,野鸡腹部冒着鲜血,应该是被钝器所伤后挣扎着飞到了山中,筋疲力尽死去的。

摸上去还有些温度,这荒山野岭的应当不是附近猎户所猎之物,所以她便顺手将野鸡捡了回来。

虽说没多少肉,但至少能炖些汤喝,就当给夫君和阿灿补身体了。

祝灿皱了皱鼻子,随后怔愣地看着手里的野鸡,久久未能回神。

这女人昨日背着包袱离家出走,一夜未归。

今早又满身血污地提着只野鸡回来,可别说她是去山上打猎了?待回过神时,祝灿只瞧见了远处雪地里那抹纤细的背影。

他瘪着嘴,喃喃道:希望哥哥平安回来。

程喜漫径直朝着荒山的方向走去。

前世,她曝尸荒野好几日后,是夫君在荒山上找到她尸体的。

依照前世的时间来算的话,昨天夜里她若是没有掉到地洞里的话,便又会被那女人哄骗到山顶处,然后再次被她杀死。

方才回家时听到村头的几个小孩儿边打雪仗边哼唱着童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今日应当是腊月初八。

前世她是腊月初七的晚上逃跑的,待逃到了荒山上后被那人一刀子捅到了心口处,死在了漫天大雪里。

这般想来,夫君应当是朝着山顶的方向寻去了。

可是令她不解的是,夫君为何会猜到她有危险?并在荒山的山顶处寻到她的尸体?程喜漫一路上心绪复杂,待缓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因着昨日夜里跌进陷阱里落了一身伤,此时的她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

但是一想到前世祝清吾拖着病体将她的尸体抱回家的情景,她便又有了力气。

前世,他将她的尸体抱回去清理干净后,便又病倒了。

直到两日后才在隔壁张伯和祝灿的劝说下,强撑着身体将她葬了。

思及此,程喜漫又加快了脚程。

不多时,她便看到半山腰处,有一抹摇摇晃晃的身影。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清瘦的身影,饶是忘了所有,她也不会忘记他的背影。

那抹身影虽单薄消瘦了些,却也是在她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前世里时,唯一将光束捧到她跟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