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走

2025-03-31 13:21:33

晚饭过后,祝灿终于肯喝那黑乎乎的药了,因为中午时,程喜漫告诉他乖乖吃药的话,明天还有糖果子吃。

许是刚喝完药的缘故,祝清吾觉得脑袋略有些昏昏沉沉的,便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脑海里全是程喜漫那张白净的小脸。

就在他想的出神之际,院里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了程喜漫和隔壁张婶儿的对话。

张婶儿拿了些大葱和扁豆,还有一罐子自家养的土蜂所产的土蜂蜜。

程喜漫同张婶儿客气了几句,便邀着张婶儿进了东屋。

冬郎也来了,是来找阿灿耍的。

阿灿起初还因为刘二狗的事情和冬郎闹别扭,但是没一会儿功夫,两个小家伙又耍到一块儿去了。

东屋内。

张婶儿坐在炕沿上教程喜漫裁衣、制衣。

程喜漫虽不会做衣裳,但她自幼在京都长大,又有个金尊玉贵的小姨,诗书礼仪、女红等都样样不差。

张婶儿只教了她裁衣裳样式,缝制都是她自己动手的。

夜风吹了进来,油灯摇晃了下,哔啵作响的火苗让人凭空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昏黄的屋子内,程喜漫坐在油灯前认真地缝衣裳的袖子。

张婶儿看到程喜漫手里的半成品衣裳,针脚细密,比镇子上那些成衣铺里的绣娘做的还好。

喜漫,你手咋这么巧哩?张婶儿由衷地夸赞道。

婶子的绣活儿也很好。

程喜漫抬头看了眼张婶儿,随后弯着眉眼说道。

张婶儿被程喜漫这么一夸,随即笑得合不拢嘴了。

隔了半晌,张婶儿才敛了笑容,而后轻叹了口气。

她看向程喜漫,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程喜漫看着张婶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将针线暂时搁置在篮子里。

婶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程喜漫柔声问道。

张婶儿又长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我原本不是个乱嚼舌根的人,但是喜漫啊… …张婶儿犹豫了下,才继续道:清吾身子骨虽差了些,却是个知冷知热的。

张婶儿还想张口,话到嘴边却被程喜漫打断:婶子,以前是我糊涂不懂事儿,可如今我只想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

自我婆母过世后,若不是村长一家,还有婶子您的照顾,夫君和阿灿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程喜漫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张婶儿轻轻摇了摇头,原是她多虑了。

她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心思通透的,想明白了就好。

她这两日又是给祝家大郎抓药、又是上山拾柴的,她和冬郎他爹都是看在眼里的。

或许真的长大了吧,知道祝家大郎的好了。

院子里,冬郎和祝灿耍的满头大汗,两人坐在廊下说着悄悄话。

阿灿,那个蠢女人今天帮你出气了哎。

冬郎双手托着下巴,小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准叫她蠢女人。

祝灿皱了皱鼻子,冷着脸说道。

冬郎身子一怔,明明是阿灿逼着他唤程喜漫蠢女人的,如今却又不让他叫了。

那我叫她什么?恶婆娘?冬郎歪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祝灿。

祝灿抿了抿唇,脱口而出道:她、她是我阿嫂。

话一说出,怔愣的不只是冬郎,还有祝灿自己。

一想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祝灿原本蜡黄的小脸上晕上了一层红晕。

冬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会错意了。

阿灿这是在护着程喜漫哎。

不过今日在刘寡妇家帮阿灿出气的程喜漫真的让他刮目相看呀。

阿灿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讨厌程喜漫了吗?冬郎想,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吧。

今早听阿娘说程喜漫还给祝大哥抓了好多药,还给家里买了米面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张婶儿才带着冬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祝家。

张婶儿走后,程喜漫将祝灿叫到了东屋。

屋内,穿着新棉袄的祝灿有些局促。

隔了半晌,他才嘟哝道:你、你拿什么絮的袄子?新袄子蓬蓬软软的,和冬郎穿的那件新棉袄很像,可家里明明没有棉花的。

还有这衣裳料子和颜色,怎么越看越熟悉。

祝灿想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记得程喜漫有一件青色棉袄,是去年冬日刚来祝家时,阿娘给她买的,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呢。

她一直舍不得穿,看都不让人看一眼。

程喜漫瞧着祝灿小脸上闪过的惊讶,含笑道:棉花。

听到程喜漫这话,祝灿越发笃定了,她定是将那青色袄子拆了,然后给他缝了新棉袄。

祝灿又看到炕上堆的葛布,那葛布应该是用来给哥哥做衣裳的吧。

想到这里,祝灿心里头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

他喃喃地说了声谢谢后,转身跑了出去。

程喜漫被小家伙别扭的模样逗笑了。

她走到窗前朝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屋内还亮着烛火,想必他还没睡。

半晌后,西屋的房门被叩响。

屋外传来程喜漫绵软的声音:你睡了吗?侧躺在炕上想事情的祝清吾听到程喜漫的声音时,微怔愣了下。

随即起身给她开门。

门一打开,入眼的是程喜漫那张白玉似的面庞,两腮粉扑扑的,湿漉漉的眼眸里漾着浅浅的笑意。

祝清吾微愣,思绪回笼时连忙移开目光。

这时,程喜漫先开口了。

我有事同你商量。

祝清吾轻咳了几声,随后薄唇翕动:先进屋吧。

屋内,程喜漫坐在椅子上,略微有些局促。

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小声开口:我、我明日想去镇子上一趟。

祝清吾就站在她跟前,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药香味。

她还从未跟他靠的这般近过,只觉得心脏扑通跳个不停,双颊像是着了火般。

她目光上移,偷偷地看了祝清吾好几眼,他比表哥还要好看上几分。

墨眉下生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高鼻薄唇,当真是那话本子里描述的薄情寡义的美人脸,似那九天清月,连她这个女子都要羡慕上几分。

身形虽单薄清瘦了些,但身量很高,她每次看他时都要仰着头。

想到这里,程喜漫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嘿嘿!她的夫君真好看。

祝清吾被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有些面热,于是虚咳了几声。

程喜漫这才回过神来,正等着他说话呢。

等了半天不见祝清吾吭声,她心里有些着急了。

莫非他怕她跑了,所以不愿她去镇子上?就在程喜漫胡思乱想之际,祝清吾从枕头下拿出个洗的发白的钱袋子。

钱袋子里正是那五两银子。

祝清吾将钱袋子塞到程喜漫手里,温声道:你拿着当盘缠吧。

程喜漫怔愣了下,路上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时,祝清吾又开口道:我手里并无你的卖身契,而且我们之间的婚书是阿娘让镇子上的媒人帮忙写的,并不是官府颁发的,所以不需要和离书。

他自是瞧见了小娘子脸上的错愕与震惊,只当她一时高兴坏了。

祝清吾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温声道:过了今晚你就可以回家和你的亲人团聚了。

明日我随你一起去镇上,到时候雇辆马车,再买些干粮带着。

祝清吾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低头想再多看她几眼的时候,却只瞧见小娘子毛茸茸的发顶。

他眯了眯眼睛,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早点歇息吧。

话音刚落,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背过身不再看她。

他怕再多看小娘子一眼,便真的舍不得了。

他原本是打算再留上她一段时日,待时机成熟了,回京时将她一并带上。

可是昨日听到她和那冯知花说的那些话,他却改变了主意。

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与其让她为了那劳什子卖身契而不情不愿地讨好他,倒不如跟她讲清楚。

他不需要她伺候,也舍不得她做这些粗活儿。

与其彼此折磨,日后让她平白再生嫌恶,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放她走。

只是回京的路途艰险漫长,小娘子笨笨的,若是路上遇到坏人该怎么办?这般想着,祝清吾又有些后悔方才说的话了。

他是不是太狠心了些?可是眼下话已说出口,正如那泼出去的水,怕是收不回来了。

罢了,迟早都得放她走,再去想这些做什么呢?为什么要赶我走?程喜漫抬头盯着祝清吾单薄的背影。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程喜漫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看向祝清吾的双眸雾蒙蒙、湿漉漉的。

祝清吾被小娘子问的一时无措,半晌后,才开口喃喃: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过身来,却发现小娘子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既然没做错事,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赶我走?程喜漫温软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失望。

程喜漫的话又让祝清吾想到了幼时她扬起小脸软软糯糯地说道:我叫喜漫,欢喜烂漫之意。

可小娘子如今过得并不欢喜。

我不想拘着你,这里也不是你的家。

祝清吾昧着良心说出这句狠话的同时,他的心口像是被利器刺穿一般,火辣辣的疼。

这里的确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远在京都,她心心念念的亲人也远在京都。

她是高门侯府里养大的娇娇儿,待在祝家只会受苦受累。

而他,没有了家,没了父母,身子骨又是个不中用的,只能勉强靠药石续命。

他勉强撑着一口气将阿灿养大,再回京报了杀母之仇后,怕也是个将死之人了。

就算没有官府婚书,我也是和你拜了天地的结发妻,你当真就这般讨厌我… …程喜漫呜呜咽咽道,语气绵软的不像话。

重生后敲开祝家门的那一刻,她在心底将所有不好的结果都预想了一遍。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赶她走… …这几日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学着做个贤妻了,连赵婶儿和隔壁的张婶儿都看在眼里,他为何就看不到呢?思及此,那早已蕴在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儿顺着白皙的面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落在她的绣鞋上。

我以前是不懂事儿,是气晕过你好几次,是不顾家,可如今我是真心想跟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的,你为何就不相信我?祝清吾眸光微闪,他掩下眼底的晦涩,薄唇轻启:相信的,也从未讨厌你… …他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给程喜漫讲的,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程喜漫听到他的低喃,心里头一酸,哭得更凶了。

她冲过去扑进祝清吾怀里,抽抽嗒嗒地哭个不停,边哭边打着泪嗝嘟哝道: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已经会煮饭了,虽然煮的不好吃,但我可以学。

我今日还跟着张婶学会了裁衣裳,等明日我就给你做新衣裳穿。

我也可以做重活儿,也能挣钱的,我不吃白食,我也不气你了,不跟阿灿拌嘴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程喜漫紧紧抱住祝清吾的腰身,呜呜咽咽地同他保证着。

漫漫… …祝清吾低低喃了句。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细长的桃花眼里也蓄满了泪水,隔了半晌,才温声道:可是你在祝家过得并不开心。

程喜漫抬头,鼓起勇气对上祝清吾的眼睛,语气笃定道:我开心的,每天可以见到你就很欢喜的。

我以后会乖乖的,会好好伺候你的。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程喜漫白腻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生怕一松手祝清吾就会将她赶出去似的。

祝清吾垂眸看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小娘子,忍不住抬手帮她擦眼泪,脸蛋儿都湿透了。

程喜漫吸了吸鼻子,抱着祝清吾的胳膊收的更紧了,嗓音软的跟猫儿叫似的:夫君。

祝清吾本想心一横将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推开,再说些狠心的话将她打发了去。

可当她这声软糯糯的夫君一出口时,他便将那些狠心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祝清吾伸手将小娘子揽进怀里,开口喃喃道: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