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月色朦胧。
程喜漫扑在祝清吾怀里呜呜咽咽地说了好多的话,最后还是祝清吾将她抱回了东屋。
东屋内,程喜漫抱着祝清吾的胳膊沉沉睡去。
睡着后,还时不时打个泪嗝,口里喃喃地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一会儿嘟哝着阿爹阿娘,一会儿又低喃几声夫君。
漫漫… …祝清吾轻声唤她。
回应他的是一道绵长的呼吸声。
怔愣了下,祝清吾轻轻抽出被她抱着的那只胳膊,而后伸手为她舒展紧蹙的黛眉。
静谧的黑夜下,祝清吾乘着烛光,兀自欣赏她恬静美好的睡颜,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他开口喃喃:漫漫,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愿走的。
说罢,又在她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帮她捏好被角后才转身离去。
祝清吾在东屋的廊下站了好久,脑海里全是小娘子扑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娇俏模样。
还有她温软清甜的嗓音。
夫君,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祝清吾长叹了口气,他哪里舍得赶她走?当初收拾包袱逃跑的是她,用剜心刺骨的话戳他痛楚的亦是她,跟那冯家女说甜言蜜语哄着他的也是她。
而扑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求着不要赶她走的还是她。
如今他倒成了那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当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他自知自己不是那温文儒雅的正人君子,今日亦给了她离开的机会。
既是她自愿留下,那么… …待日后,小娘子若是又起了逃跑的心思… …他便寻个铁链将她拴在笼子里,断了她逃跑的念想。
待平复心情后,他才回了西屋。
进屋后,入眼的是祝灿红着眼睛缩在角落里,湿漉漉的星星眼里还挂着几滴泪。
见祝清吾进来了,祝灿嘟哝了句:哥哥。
许是吹了夜风的缘故,祝清吾刚进门后便重重地咳了起来,隔了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他走到祝灿跟前,揉了揉祝灿的小脑袋,轻声道:阿灿都是小男子汉了,还哭,羞不羞?祝灿小声哼了句:你都十七了,不也哭了?还是抱着… …祝灿抬头看到祝清吾难看的脸色之后,懂事的闭上了嘴。
今日的哥哥好可怕,比以前那个坏阿嫂还可怕。
祝清吾坐在书案前,朝缩在角落里的祝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祝灿瘪了瘪嘴,乖巧地走到祝清吾跟前。
这袄子是?其实看到祝灿身上棉袄的颜色和料子,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了。
小娘子竟将她唯一的新袄子拆了,然后给阿灿做了衣裳。
那件青色袄子她一直舍不得穿,当宝贝似的藏在衣柜里。
程… …祝灿略微迟疑了下,而后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犹豫了下,瓮声瓮气道:阿嫂给我做的。
祝灿的声音稍微有些颤,因为他从东屋跑出去之后就躲在厨房哭了好久。
待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之后,本打算回屋睡觉的。
可是刚走到西屋的廊下,就听到屋子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他以为阿嫂又和哥哥吵架了。
于是他就悄悄趴在窗台前看到了眼屋内的情景。
可屋内的情景却让他险些惊掉了下巴。
阿嫂扑在哥哥怀里呜呜咽咽地啼哭,口里嘟哝着让哥哥不要赶她走。
而哥哥则温声哄劝着阿嫂,语气温柔的不像话,哪还有平日那副冷若冰霜的做派。
哥哥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看阿嫂时的眼神温润如春风。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和阿嫂呢?祝清吾侧眸睇了祝灿一眼,打趣道:现在知道唤‘阿嫂’了?祝灿被祝清吾打趣的红了耳尖,而后温温吞吞道:她、她变了,变成好人了。
祝清吾揪了揪祝灿的耳朵,开口喃喃:她没变,她一直都很好。
祝灿歪着头思索祝清吾的这番话,有些想不通了。
阿嫂明明变了,变得温柔又贤惠。
哥哥为什么总是说她没变呢?当初阿娘将阿嫂买回来时,哥哥看阿嫂的眼神就不太对。
这一年来,不管阿嫂在家里怎么闹,哥哥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他承认阿嫂长得好看,是耕余村里最好看的女子。
为什么说阿嫂是耕余村里最好看的女子呢?因为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村子呢。
但在他眼里,阿嫂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阿嫂和哥哥很般配。
想到这里,祝灿不由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莫非哥哥是见色起意?这般想着,祝灿再看祝清吾时,星星眼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
睡觉时,祝灿抱着自己的老虎枕头坐在炕上,就是不肯脱袄子。
祝清吾扶额轻啧了声,他耐着性子哄劝道:你当真要穿着袄子睡觉?你睡觉不老实,穿着袄子在炕上滚一晚上,明早起来新袄子怕是皱得跟牛嘴里嚼过似的… …不等祝清吾说完,祝灿便三两下将新袄子脱了,而后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头顶。
祝清吾唇角微翘,随后熄灭油灯,也歇下了。
翌日清晨,天还是暗暗的。
祝清吾做好早饭后,走到东屋敲了敲门。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
他想着小娘子昨日劳累了一天,晚上又红着眼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久,应当是还没醒。
心里只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
可是一转身看到东屋廊下的小背篓不见踪影时,他径直推开了门。
果不其然,屋内除了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的被子之外,空无一人。
祝清吾抿了抿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他转身回厨房烧了热水,叫了祝灿起床,然后吩咐祝灿自己盛饭吃。
他正打算出门去寻程喜漫时,只见程喜漫背着满满一背篓药材走了进来。
许是昨夜才哭过的缘故,她那双圆圆的杏眼红肿的厉害。
程喜漫看到祝清吾时,眼底的局促一闪而过。
她停下脚步,低垂着头,温温吞吞道:我去采药了。
祝清吾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她跟前,帮她卸下沉重的背篓。
隔了半晌,才轻声道:山上危险,以后莫要去了。
明明是一句极温柔的话,可听在程喜漫耳朵里,则变成了霸道的口吻。
但是她好喜欢啊!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祝清吾凶。
相反,他待她不再是那种淡漠疏离的态度了。
程喜漫迈着碎步跟在祝清吾身后,嘟哝道:知道啦,我以后上山的时候会跟你说一声的。
祝清吾:… …小娘子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早饭过后,东边天空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躲在云层中的太阳羞答答地露了半边脸。
程喜漫坐在院里将这两天捡来的草药分类。
祝灿蹲在程喜漫身侧,双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手里的草药。
良久,小家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在给药材分类吗?祝灿的声音脆生生的,可爱的紧。
程喜漫柔声道:是呀。
祝灿又问:你手里拿的药材叫什么呀?程喜漫微微一怔,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弯着眉眼,含笑道:你叫我一声阿嫂我就告诉你。
程喜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原本只是想打趣下阿灿的。
可是看着小家伙皱着小脸别扭的模样,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她以前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哪能奢求祝清吾和阿灿一下子接受她。
就在程喜漫想找个借口绕过这个话题时,耳畔传来祝灿清脆的声音。
阿嫂。
祝灿红着耳尖唤了句阿嫂,程喜漫身子微微一怔。
见程喜漫发呆,祝灿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她没听到。
于是提高了音量,又脆生生地喊了句阿嫂。
程喜漫被祝灿这一声阿嫂喊得回过了神儿。
小家伙这算是接受她了吗?想到这里,程喜漫眉眼间洋溢着笑意,看祝灿时,眼底尽是温柔。
小家伙今日穿着她为他做的袄子呢。
阿嫂,你又不理我。
祝灿不满地嘟囔道。
程喜漫低低笑出了声儿,而后柔声道:我手里拿的是铁扇子,也唤作‘冬桑叶’,这是发散风热的药材。
祝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指着地上的其他药材问道:这个和你昨天挖的那几根玄参好像啊。
程喜漫耐心解释道:这个是党参,不过确实和玄参有些像,这是补中益气的。
此时的祝灿,成功化身为好奇宝宝,缠着程喜漫问东问西。
祝清吾坐在西屋的窗前抄书,时不时地抬头朝窗外看上一眼,眸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午饭过后,程喜漫已经将药材归类,并用绳子扎成小捆放进了背篓里。
夫君,我想去趟镇子上。
程喜漫咬着下唇,小声道。
祝清吾轻轻嗯了声,而后从柜子里拿出昨晚程喜漫没要的那个钱袋子,钱袋子似乎更沉了些。
程喜漫打开钱袋子,里面又多了三两碎银和几串铜板儿。
饶是程喜漫再傻,也知道这是祝清吾的全部家当。
拿着买些你喜欢的东西。
祝清吾薄唇微微翘着,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程喜漫掂了掂钱袋子,小声嘟哝道:你就不怕我拿着银子跑了?祝清吾怔愣了下,而后温声道:不怕。
程喜漫皱眉:我是去镇子上卖药材的,不是去花钱的。
说话间打算将钱袋子还给祝清吾。
祝清吾没接,而是挑眉道:你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家里的钱得你掌管着。
程喜漫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弯着眉眼小声道:夫君真好。
祝清吾虚咳一声:我去帮你借村长的牛车。
程喜漫忙拉住他的手,脆生生地说道:不用啦,我回来时碰到张婶儿,她今日也去镇上,我搭她家的牛车就好。
祝清吾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她拉着他的玉手上,白皙如凝脂,纤纤如嫩荑。
祝清吾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隔了半晌,小娘子才放开他的手。
而后又凑在祝清吾耳边小声道:夫君,我今日采药时得了个好东西。
温热的气息吐在祝清吾的耳尖上,搅得祝清吾的心绪都乱了。
他微怔了下,十分配合地回着小娘子的话:哦?得了什么好东西?程喜漫抿唇浅笑道:你猜嘛!祝清吾认真思索了会儿,而后认真地回道:是野鸡或者野兔吗?程喜漫轻轻摇头,而后晃了晃祝清吾的胳膊,撒娇道:不是,再猜。
祝清吾垂眸看向程喜漫,小娘子面靥晕着绯红,杏眸里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半晌后,祝清吾薄唇轻启:是珍稀药材吗?程喜漫听到祝清吾的回答,顿时笑开了花,她咬着唇小声夸赞道:我就知道夫君最聪明啦。
话音刚落,她便又凑到祝清吾耳边,神秘兮兮道:我今天挖到人参了,虽说不是什么千年人参,但少说也有个一二百年了,两个呢。
她顿了顿,又道:夫君,我给你留了一支,另一支想拿去医馆卖了,可以吗?祝清吾伸手拢了拢她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温声道:这些药材都是你挖到的,想怎么用都可以,不用问我的。
程喜漫则摇了摇头,反驳道:不行的。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的夫君,我做事之前当然得问你啦。
祝清吾忽然笑开,笑如春风道:好。
程喜漫还是头一次看到祝清吾发自内心的笑呢,不由得痴痴地盯着他看。
夫君笑起来真好看,比京都那些自诩翩翩贵公子的纨绔们好看太多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头传来张婶的声音。
喜漫,收拾好没有?张婶儿隔着院墙喊道。
程喜漫听到张婶儿的声音后,忙回道:来啦来啦!话音刚落,便提着裙裾小跑了出去。
张婶儿和冬郎坐在牛车上,张伯坐在车沿处赶车,阿灿也站在门外,有些闷闷不乐。
程喜漫将背篓放到车厢上,而后看向闷闷不乐的祝灿。
她捏了捏祝灿的脸颊,柔声道:阿灿想不想跟阿嫂去镇子上?祝灿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期待地看着程喜漫,小声嘟哝道:可、可以吗?程喜漫笑着回道:当然可以啦。
见程喜漫答应了,祝灿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祝清吾,星星眼里满是期待。
祝清吾抿了抿唇,随后开口:可以去,但是不可以给你阿嫂和张婶添乱,要懂事。
祝灿忙不迭地点头,随后也坐到牛车里,和冬郎说起了悄悄话。
程喜漫咬了咬唇,柔声道:等我回来。
祝清吾轻轻嗯了声。
直到牛车消失在转弯处时,祝清吾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