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程喜漫正坐在外间的梳妆镜前给云畔梳头发。
阿嫂,我想簪这对铃兰珠花。
云畔伸手指了指妆奁盒里的那对铃兰珠花。
程喜漫边帮她扎发包包,边笑着应道:好。
不多时,裴应川走了进来,神情晦暗。
表哥。
程喜漫朝裴应川很浅的笑了一下。
云畔闻声也抬起头来,在看到来人是裴应川的时候,她甜甜地喊道:淮意哥哥。
裴应川勾唇朝梳妆台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笑了笑:阿晏呢?程喜漫收回目光,随即将那对铃兰珠花簪到了云畔小脑袋上那对很有灵气的发包包上。
程喜漫柔声应道:他吃过早饭后就出去了。
裴应川轻轻抿了抿唇,没再吭声,转而坐在外间的桌子旁发呆。
——长乐东街的石桥上,裴云亭和祝清吾并肩坐在桥柱上。
裴云亭偏头轻瞥了祝清吾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隔了半晌,他拿起身侧的那壶酒递到祝清吾面前:尝尝,还不错。
祝清吾垂眸看着裴云亭递过来的酒壶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摆了摆手。
裴云亭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待回过神来,他扯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漫漫不让你喝?他定定地看着祝清吾,促狭的凤眸里带了几丝戏谑,又似面无表情,贴在壶身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后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寒风中。
初冬早晨的天边虽挂着颗金灿灿的大太阳,但是寒风依旧凛冽。
祝清吾看着裴云亭被寒风吹的发红的鼻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方池。
祝清吾抬眸淡淡地朝裴云亭望去,眼神带着些冬日清晨独有的凉意。
太极殿的那把龙椅就真的那么好吗?裴云亭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祝清吾话里的意思。
他有些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鼻尖的酸楚随着眼眸里微蕴的水汽一起消散的一干二净。
权倾天下不好吗?裴云亭反问道,至少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还可以将那些戴着伪善面具的阴险狡诈之人踩在脚下。
不仅如此,等他登上帝位,定会让整个武安侯府永世不得翻身。
北黎的皇帝只能姓裴,所以那些觊觎帝位的外人,都该死。
而皇兄被国子监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学究教的优柔寡断,愚忠愚孝。
他不配做北黎的王!祝清吾别过头看向远处那座隐在似团团棉絮般云朵之中的浮玉山,眼眸深沉。
沉默良久,他微压了压唇角,忽然笑了下:若真如你说的这般,那么三年前皇后为何会被无端打入冷宫?他顿了顿,又道:淮意为何又被禁足于东宫?见裴云亭低垂着眸子愣神,他又道:你当真以为这一切都是陛下的猜忌才有了三年前的那件事吗?裴云亭在旁边听着听着,不由皱起了眉。
依着祝晏话里的意思,莫非当年... ...思及此,裴云亭不知不觉间咽了口唾沫,脑海中浮现出皇帝每日站在太极殿的台阶上望着皇宫的东北角,神情悲凉... ...阿晏。
裴云亭静默半晌,才轻声开口,一个明主不会用后宫稳定前朝。
祝清吾眯了眯眼睛,反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做那个明主吗?裴云亭闻言身子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祝清吾的问话。
隔了半晌,他才闷声问道:所以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义无反顾地站在皇兄那边吗?祝清吾侧身靠在桥柱上,双腿交叠,脸色不怎么好看:方池,你还记得幼时你给淮意端的那碗放了山茄花的冰糕吗?话音刚落,哐当一声,裴云亭手中拎着的酒囊掉在地上,咕噜噜地顺着台阶滚下去。
阿晏,你... ...裴云亭的神色有些慌张,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
祝清吾垂眸看向滚落到桥下的酒囊,卷翘的长睫微闪:在那之前,我其实更愿意和你待在一块。
祝清吾说着便起身轻盈地跃下桥柱。
他开口喃喃道:因为你我都是同一类人。
可是方池,你要知道报仇的方式有千万种,为什么非要选择最极端最不可理喻的一种?祝清吾侧头睨了裴云亭一眼,见他若有所思,又轻声开口。
为什么要因为一己之私堵上北黎的江山和天下人的性命?以你的能力,韩广的死因定能处理的干干净净,甚至可以推脱到旁人身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用天下百姓的命来抵消你幼时经历过的苦难。
祝清吾觉得这是他有史以来同裴云亭说过的最多的话。
裴应川一直在给自己这个弟弟机会,甚至不忍心下手。
祝清吾话毕,裴云亭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
裴云亭叹了口气:阿晏,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你都能感同身受。
祝清吾拧眉,用余光看了眼裴云亭,淡淡开口:你非要撞了南墙才回头吗?裴云亭闻言冷笑一声,语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既站在皇兄那边,那你现在大可以去告诉皇兄。
告诉他,他信任多年的弟弟是个有狼子野心的人。
后半句话,裴云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
许是因为韩家的这件事让裴云亭失去了耐心,亦或许是祝清吾方才的那番话让他的心情降到了冰点。
明明是三个人的兄弟情谊,为什么最后孤立无援的偏偏是他。
祝晏想也不想地就站在皇兄那边,还跟他头头是道地说起了大道理。
思及此,裴云亭冷笑一声,掀起眼帘冷冷地盯着祝清吾:阿晏,最不该说我,也最没有资格说我的人是你。
这些年你为了复仇,手上就没沾血吗?裴云亭深吸一口气,又道,六年前耕余村荒山上的那些人,还有如梦山庄,常星河。
裴云亭修长的手指攥紧袖口,语气冰冷:哦,我倒是忘了之前朱孟的那个小妾冯氏,还有韩晴... ...祝清吾眉心微蹙,脑海里闪过裴云亭口中那些人的面容。
待回过神来,他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嫌恶:他们该死。
裴云亭轻嗤一声,反问道:你杀了人就是他们该死,到我这里,就是我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了?祝晏,你才是那个最虚伪奸诈之人。
裴云亭偏过头不再看祝清吾。
呵!口口声声的兄弟情谊和家国大义,可是他祝晏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论起杀人不见血的深沉心思,他可比不上祝晏的一成。
此时,祝清吾深知再没有跟裴云亭深究下去的必要了。
他转身朝桥下走去,抬脚跨下台阶时冷冰冰地扔了句话:你说的对,可是我不会将天下百姓的命当作自己复仇上位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