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年前的那档子冤案被调查的水落石出之后，程礼不仅被赦免，皇帝要为他官复原职。
但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程礼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了皇帝的封赏。
随后便带着发妻徐婉的牌位搬离了京都。
至于何贵妃，虽因三年前的事情被牵连，但也只是被皇帝禁足。
因为她身后所依仗的是武安侯府。
——京都。
红墙金顶的皇宫，金灿灿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重檐屋顶上缠绕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金龙，似要腾云飞起。
京都这几日也接连下了几场大雪，雪势比往年都要猛烈。
许是积雪的缘故，整座皇宫就像是被嵌入雪地里般。
崇政殿，皇帝身穿一袭玄色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花白的头发用一顶嵌玉金冠高高束起，周身散发着与身俱来的高贵。
帝王虽已到了中年，但是还能从他丰神俊朗的面庞上看出当年的他是有多么惊艳绝伦。
他微眯着那双清明而促狭的凤眸淡淡睨着站在大殿上的裴应川。
皇帝沉吟片刻，平静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祝晏？裴应川顿了许久才恭敬答道:儿臣认为此次燕川之战，阿晏立的功足以封赏他做二品大将军。
听到裴应川的回答，皇帝嘴角微勾了下。
你是想让他回京后另辟府邸？皇帝见裴应川神情纠结，又道:若是这样的话，信国公那边朕不好交代。
裴应川点了点头，应道:父皇，祝晏暂时不能回国公府。
他抬眸瞥了一眼高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声音低了些许:至少在他大仇得报前。
皇帝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勾唇轻笑了声:信国公府的那位也是你姑姑。
正因如此，儿臣更不能徇私枉法。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试探着开口，比起长公主，儿臣更愿意保祝晏无恙。
皇帝抿了抿唇，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了给祝晏求个封赏，没有要事几乎从来不踏足崇政殿的太子竟然也会来找他，还问他这么多话。
思及此，皇帝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以前他总觉得老二的性子最像他，杀伐果断。
如今看来，老大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他愈发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就像他愈发看不透她一样。
母子连心，他亏待了皇后，老大自然不会再多与他亲近。
这般想着，皇帝脑海中又浮现出十多年前的浮光掠影。
父皇，国子监的太傅都是老古板，你教儿臣学问好不好——父皇会永远保护儿臣的对不对——父皇，母后说她肚子里揣着的是个妹妹，儿臣也想要妹妹——儿臣希望父皇母后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那个时候，他的淮意才四五岁的年纪，无忧无虑，最喜欢缠着他的父皇陪他骑马，也喜欢他的父皇给他编的蚱蜢。
他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妹妹。
可惜啊，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皇帝掀起凤眸望了站在大殿上有些愣神的裴应川一眼，心口处像被塞了一团棉絮，让他呼吸滞了一瞬。
如今，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才配做北黎未来的王。
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护他们母子一生平安顺遂的，可到头来却造成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待思绪回笼，皇帝微俯身拿起桌案上的奏折翻阅。
隔了半晌，他微垂着眸子，淡淡开口:你母后的身体可好些了？话音甫落，裴应川身子微怔。
裴应川抬眸看向高座上的皇帝，见他低着头翻阅奏折，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裴应川微微愣神，随即恭敬应道:儿臣来崇政殿前去过玉真观一趟了。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一顿，脸色怔了怔。
裴应川又道:母后气色好多了。
皇帝掀起眼睑瞥了一眼裴应川，又道:暂时不要跟你母后提漫漫的事。
声音很轻，但是裴应川还是从这句话中的听出了些许命令的口吻。
父皇是担心母后知道漫漫身死的消息，身子骨会撑不住吗？也是，漫漫自幼跟在母后身边长大，在母后心里，漫漫就是她的亲女儿。
当年父皇爱屋及乌，对漫漫也是宠爱的不得了。
后宫各宫里的那些个公主都不及漫漫荣宠。
父皇之所以疼爱漫漫，除了漫漫是母后的亲外甥女之外，怕也和程大人有分不开的干系。
幼时偶尔听母后讲起，说父皇和顾夫子、他的两位舅舅，还有程大人都是竹马之交。
就跟幼时的他和祝晏一般。
偏偏那样的少年情谊在家国道义和朝廷斗争面前被摧残成齑粉。
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你母后。
皇帝低低凉凉的声音将裴应川游离在外的思绪硬生生的扯了回来。
裴应川恭敬应下:儿臣替母后谢过父皇的挂念。
裴应川口里说着恭敬的话，但神情淡漠至极。
迟来的深情比路边的野草都要轻贱几分。
母后在冷宫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如今全靠汤药吊着一口气。
父皇现在倒想起关心母后来了。
真是可笑！——出了大殿后，裴应川径直去了北麟司。
寒气森森的北麟司时不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不用多想就知道里面是在审问犯人。
宋宁在看到立在门外的裴应川时忙走上前去迎接。
留意各个皇子府的一切动向，孤要去燕川一趟。
声音淡薄如冰。
在扔下这句冷冰冰的命令之后，裴应川又去玉真观一趟。
从玉真观出来之后，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回到东宫时，夜色降临，天空黑沉沉的。
裴应川径直去了他的承明殿，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忙推门进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太子妃呢？裴应川眉头紧锁，语气冷硬如冰。
回殿下，太子妃已歇下了。
东宫的掌事公公福玉恭敬应道。
裴应川的眸色暗了暗，眼底翻涌的情绪好似藏着寒冰利刃。
他微微凝神，抬脚跨进浴池，惬意地泡着热水澡。
退下吧。
他朝身后侍奉的宫人挥了挥手。
待宫人退下后，裴应川靠在浴池边上闭目养神，脑海中时不时地浮现出姜夷白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