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事

2025-03-31 13:21:33

半山腰处,凛冽的寒风似尖刀般猛刮,大雪纷飞。

夫君--程喜漫扯着嗓子朝不远处的祝清吾喊了几声后,便看到那个单薄的人影停住了脚步,随后转身朝程喜漫的方向看来。

病的头昏脑热的祝清吾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女声,好像在唤夫君。

他转身朝山下望去时,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程喜漫。

那一瞬间,站在风雪里的祝清吾薄唇微微颤抖,眼尾泛红。

他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只是紧紧盯着那抹离他愈来愈近的娇小身影。

霎时,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直到程喜漫走到他跟前,仰着小脸看他时,他才回过神来,而后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祝清吾常年患病,身子虽瘦弱了些,但身量颀长,程喜漫站直了身子才到他肩膀处,看他时得仰着头。

寒风将他额前的几缕细碎的发丝吹得贴着清隽的面庞垂落,蜿蜒在他苍白瘦削的锁骨处。

单薄的衣衫衬得原本清瘦的他愈发憔悴。

程喜漫在看到祝清吾苍白憔悴的脸颊时,微微蹙了蹙眉心,鼻尖一皱,眼泪珠儿不争气地滚落出来。

她很想上去抱抱他的,可是看到他淡漠疏离的眉眼时,硬生生压抑住这抹冲动。

她前几日才将他气的病倒,昨日趁他昏迷之际又一声不吭地背着包袱跑了。

这会子若是态度转变的太快,依着他敏感的性子,定会有所怀疑。

前世他肯为她收尸,又喃喃地唤她小名,想必还没有彻底将她厌恶到骨子里吧。

她倒不是怕祝清吾知晓她重生之事,她是怕他又误会她。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平日在家里时,她作天作地,今日若是突然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他免不了又要多想。

思及此,程喜漫再次抬眸望向眼神阴沉的男子,支支吾吾道:祝清吾… …见祝清吾立在原地不作声,程喜漫鼓起勇气,呜呜咽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祝清吾略微抿了抿薄唇,随后转头看向程喜漫,小娘子呜咽着,削葱似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满脸委屈。

祝清吾在心底轻嗤一声,将他气的病倒的是她,一声招呼不打独自逃出来的是她,如今满脸委屈的也是她。

他原本想出声斥责几句的,可是看着她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时,那些冰冷生硬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是现如今,他却不知道昨日昏迷时做的那个梦该不该信了。

明明梦中她背着包袱逃跑后… …祝清吾没敢往下想,她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还想那些做什么。

半晌后,他的视线落在程喜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目光茫然而空洞。

他伸手擦掉挂在她桃腮的几颗泪珠儿,而后薄唇翕动:回家吧。

话音刚落,便甩开程喜漫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随后径直朝山下走去。

程喜漫怔愣片刻,待思绪回笼,看到不远处他踉踉跄跄的脚步时,眼眸里又氤氲上一层水雾。

眼看着他要滑倒在雪地里时,程喜漫连忙跑上去搀扶着他的胳膊。

纷飞大雪里,程喜漫身子单薄的可怜,像冬日里的枯树枝。

而她身侧的祝清吾更是清瘦的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芦苇。

回家途中,祝清吾几次尝试着甩开程喜漫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奈何每次他刚一甩开,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便又挽了上来。

几次拉扯下来,祝清吾便被折腾的没了脾气,只好任她搀扶着。

夫妻二人回家的途中不免碰到村里的熟人。

不远处的村长家今日闹哄哄的,门口处围着一群人。

已到了腊八节,眼看着要过年了,村长家便在今日杀了过年猪。

路过村长家时,站在茅草棚里帮忙杀猪的几个妇人看到浑身血污的程喜漫,不由得指指点点了起来。

那个提着猪腿的妇人朝旁边的剁猪肉的另一个妇人挤眉弄眼道:你们听说了没?程氏昨儿个趁祝家大郎昏迷时跟着野汉子私奔了。

茅草棚里的其他几个妇人也跟着附和道:就是,你们瞧她满身脏污的样子,指不定和那野汉子在雪地里干了什么,真是不害臊。

提着猪腿的妇人正是村头的刘寡妇,平日里最爱嚼舌根。

刘寡妇又接着议论道:瞧她这狼狈样儿,八成是被那野汉子给一脚踹了。

而坐在茅草棚里剁猪肉的妇人蹙眉看向刘寡妇,冷声道:大妹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随后又轻瞥了眼搀扶着祝清吾的女子,又对着众人说:祝家大郎这几日病重昏迷,人家说不定是去镇子上给自家夫君抓药去了,冰天雪地的,或许是路上摔了。

剁猪肉的妇人正是村长媳妇赵氏。

在祝清吾和祝灿的阿娘周氏还活着的时候,赵氏和周氏关系甚好,两人幼年时便是手帕交。

所以当年周氏带着病弱的祝清吾和尚在襁褓中的祝灿回到耕余村时,是赵氏和村长夫妇二人帮他们一家落了户口。

半年前周氏病逝后,村长一家对祝清吾和祝灿也照拂颇多,赵氏也是拿祝清吾兄弟二人当亲侄子一般的疼。

所以赵氏也知道程喜漫对祝清吾和祝灿的态度,纵使她平日里再不喜欢这个侄媳妇,却也不能让这些碎嘴子妇人平白欺辱了去。

这时,村长走了出来,自然听到了茅草棚里几位妇人嚼舌根的话,便沉声呵斥道:亏你们还是做长辈的,平日里正事不做一件,就知道嚼舌根。

几位妇人见村长和赵氏发话了,便也没敢多说什么。

村里人都知道赵氏和死去的周氏是手帕交,当年周氏一声不吭地带着祝家兄弟回了耕余村。

村长眉头都不皱一下便给母子三人办了户口,还将村尾山脚下的那间小院子分给了他们母子。

如今在他们夫妻二人跟前,她们哪敢说一句清吾媳妇的不是啊。

这摆明了就是偏心。

祝清吾眯着眼睛看向那帮嚼舌根的妇人,眼神冰冷阴狠,像是淬了毒液的利刃。

那些妇人还是头一次看到病恹恹的祝家大郎露出这般狠戾的眼神。

特别是刘寡妇,被祝清吾盯得一身冷汗。

这祝家大郎虽说病恹恹的,却也是个狠戾的主儿。

她们今日不就是说了几句程氏的闲话,他便这般护着,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虽说这闲话里或多或少添了几句不着调的,却也没有平白冤枉了程氏。

祝家大郎病重还不是程氏整日在家里撒泼打闹,作天作地给气的。

程喜漫自然也察觉到了祝清吾看向那群妇人的眼神,便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祝清吾回过神后,低头瞥了眼失魂落魄的程喜漫,眉头蹙的更深了。

平日里在他跟前牙尖嘴利,将他气个半死的小东西,怎就在外人跟前跟个小怂包似的。

不过今日村长和赵婶儿都在,他确实不好同这帮人争论。

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自是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

想必阿灿在家里也等得着急了吧。

思及此,祝清吾跟村长和赵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程喜漫径直回了家。

程喜漫自是听到了那些妇人的议论声。

虽说她没有跟野汉子私奔,却也真的背着包袱偷跑了。

逃跑前还将祝清吾气的昏厥了过去,平日里也没少给祝清吾气受。

所以方才那些妇人在背后嚼她舌根时,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解。

若是依着前世,她定会上前给那刘寡妇几耳光。

但这会儿祝清吾在身边,村长和赵婶儿也在,她不好发作。

暂且忍着吧,她在村里已经落得个刁蛮跋扈的名声了,不能再让祝清吾跟着她一起丢脸。

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踏踏实实地跟祝清吾过日子,然后治好他的病。

另外,亲手解决前世唆使她逃跑,将她杀死在山上的那人。

也不知远在京都的爹爹如今怎么样了?思及此,程喜漫湿漉漉的杏眸里涌上复杂的情绪。

回家路上,祝清吾侧眸瞥了程喜漫一眼,隔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莫要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方才在村长家门口被那群妇人议论时,她明显不开心了。

可是这一路上非要强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却让他心口处微微发疼。

若不是一年前阿娘将衣衫褴褛的她买回来做他的冲喜娘子,他便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奈何她早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是,当年那般明媚耀眼的小姑娘,怎还会记得那个整日在烂泥里挣扎的他。

这般想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幼时在假山后面,小姑娘笑靥如花的容颜和清清软软的嗓音。

我叫程喜漫,欢喜烂漫之意。

从那之后,他便将这个名字默默藏在了心底。

虽说这一年多以来,她在家里撒泼打闹,没少给他气受。

却也从未做出伤害过他和阿灿的事。

小娘子哪哪儿都好,唯独心里没他,她总是想着逃离这里。

他不知她为何会被人牙子拐卖到这里,问她,她也不会说的。

去年她刚来的时候,阿娘又不是没问过,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想说,他自不会逼问。

她今日浑身是伤,说起来也是他的不是。

若他是个有本事的,也不至于让她受这般委屈。

幸好她今日平安无事,若真应了他梦里所发生的情景,他都不敢再往下想。

或许… …或许他在这偏僻的小山村再次与她相遇,本就是多余。

待到时机成熟了,他会想办法将她送回京都的。

两人各自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回了家。

大门叩响时,便听到院里噔噔噔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打开大门的祝灿。

祝灿在看到挽着祝清吾胳膊的程喜漫时,圆圆的星星眼里满是诧异。

他疑惑地瞥了眼满脸病容的大哥,随后又嫌恶地瞪了眼程喜漫。

紧接着便猛地扑进祝清吾怀里,哽咽着喊道:大哥--祝清吾唇角微翘,眉眼柔和了许多。

他揉着祝灿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安慰道:阿灿都是小大人了,怎还哭鼻子?祝灿闻言,哭得更凶了。

哥哥终于回来了,昨夜哥哥冷着脸离开后,他一整夜都没敢睡觉,一直等到现在。

阿娘已经过世了,若是哥哥再有个好歹,他就真的成了旁人口中那没人要的野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