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程大人安好

2025-03-31 13:21:35

程喜漫跟着那个带刀护卫进入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

一路绕树穿花,待到正房门前时,发现房门四扇齐闭。

淡青色的窗柩格子配上朵朵绿梅,十分好看。

这时,那护卫驻足躬身,笑着向程喜漫开口:程大夫,请!主子在京都的书房内,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

画上女子黛眉颦蹙,手执团扇坐在秋千上,如美玉明珠,似轻云蔽月。

灵动明艳的眉目间流转着似有似无的书卷气。

如若不是今日有幸得见真人,他还以为那是哪位书画大家将凭空臆想出来的美人画在了卷轴上。

主子时常会对着那幅画像发呆,神色悲伤... ...程喜漫轻抿着唇,并未吭声,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的光线随着门被推开,照进了一束刺眼的光。

屋内摆设,很是清雅,东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窗柩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的铜炉内燃着清甜的熏香。

程喜漫绕过雕花的黄花梨木屏风,走进里间,入眼的是一张黄花梨镂雕云纹月洞门架子床。

床前垂着青色的幔帐,透过幔帐,隐约间看到里面平躺着一名虚弱的男子,还会时不时地重重咳嗽几声。

床上的男子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时,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他转身对着幔帐这边,轻咳了声:你来了... ...程喜漫将背上的药匣放到旁边的矮几上,而后整了整衣裙。

她福身行礼,冷声开口:民妇程氏见过大人。

隔了半晌,又道:劳烦大人先说一下您的病症,我再把脉。

床上的人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后,沉默良久。

他用手撑着床,缓缓坐了起来。

随后伸手揭开床幔,他轻掀眼睑,朝矮几的方向看了过来。

程喜漫听到动静,也朝床上的人望去。

只见床榻上坐着一位只穿月白色中衣,面容憔悴苍白的男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他愈发清冷。

四目相对时,程喜漫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面色平静地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

又是裴云亭... ...如果知道今天他会派人将她强掳了过来,昨天她就不该救他。

她怔愣了一瞬,随即站起来硬着头皮又给裴云亭行了一礼:大人万福。

她的面色很平静,声音极小极轻,但仍然夹杂着几丝颤音,清甜又绵软。

裴云亭听到那道轻软的声音时,身子倏然僵住。

他紧紧盯着矮几前那个福身行礼的少女,腰肢纤细,体态婀娜,不施粉黛的面靥仍然难掩明艳的容色。

只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里,蕴着无尽的冰冷,拒人以千里之外。

裴云亭怔愣了良久,握着幔帐的大掌止不住的颤抖。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眼尾泛着薄红。

在看到眼前的少女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心里的欢喜和悸动像是翻涌奔腾的热浪,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心头。

她还活着... ...那个幼时将他从皇宫后山的野狗群里背出来的小姑娘还活着。

她还是如同三年前那般,貌若桃花,眉如远山。

一呼一吸、一轻颦一浅笑,都会让牵动他的心弦,占据他的心身。

他好想走过去抱抱她,仔仔细细地看看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民妇... ...才不到两年时间,她就已经嫁做人妇了吗?想到这里,他那双促狭凤眸里的碎光蓦然暗了下去。

他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

成亲了又怎样?抢过来不就行了?漫漫,只能属于他... ...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她,他要将她藏起来,藏在金屋子里,再也不会弄丢她了!这种感觉,在三年前她蓦然消失的时候,占据了他整个心脏。

当在乱葬岗找到她穿的那件双绣芙蓉的广袖流仙裙和被野兽撕咬的血淋淋的尸体时,他觉得自己内心的唯一一丝光倏然消失了。

思及此,裴云亭紧紧攥着幔帐的手,缓缓松开了。

她应该恨毒了他吧!程家因为武安侯府而在一夕之间沦落为京都的笑柄,程大人更是因此而被关入大牢。

她也从那个金尊玉贵的程家小小姐沦落如此... ...裴云亭深吸了口气,他垂眸看着她,眼眸深邃。

隔了良久,才温声开口:程大夫不用多礼,咳咳~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请程大夫过来,是特意感谢昨日的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裴云亭阴翳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温润的光。

昨日若不是她,他估计会死在临川城吧,她救过他两命,他要护她一辈子。

话音刚落,他便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两个小药瓶。

程喜漫闻言,站直了身子,淡淡地瞥了眼他手里的小药瓶。

随后不置可否地说:大人言重了,医者仁心,民妇路过胡同口时恰巧碰到,才救了您。

她抬眸看向裴云亭,话里有话道:如若不是大人说是请我到贵府表达谢意,民妇还以为大人派人围了我的医馆是为了抓捕民妇。

裴云亭闻言,眉心紧蹙,他薄唇轻启:我只是吩咐手下的人去临川城寻你,并未派他们包围你的医馆。

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轻声开口:他们可有为难你?程喜漫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大人觉得呢?裴云亭闻言,不再吭声。

不出意外的话,是张景交代临川城的那几个狗官去寻她。

那几个狗官才带着官兵围了她的医馆。

真是该死!裴云亭迟疑了一瞬,轻声问道:可是那朱县令?程喜漫微微抿唇,不置可否。

裴云亭见状,掩下眸子里的狠厉,随后换上温润的目光看她。

程喜漫怔愣了片刻,神色淡漠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为大人诊治吧。

裴云亭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

程喜漫打开药匣,从里面拿出几个药瓶和几个她自己特制的专门包扎伤口的帕子。

随后转过身看他:还请大人移步到桌案前。

裴云亭薄唇紧抿,深吸了口气。

隔了半晌,程喜漫才轻声开口:大人身体不便,民妇去请您的侍卫进来扶您。

裴云亭又咳了几声,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温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他抬起胳膊,用手扶着床柱缓缓下床,走到了窗前的八仙桌前坐下。

程喜漫这才跟着走了过去,也坐到了椅子上。

她看了眼裴云亭苍白的面色,又问了下他今日身体的感受如何,以及症状等。

裴云亭一一回复。

随后她查看了他的舌苔后,又拿出脉枕帮他把了脉,脉沉细。

他这次伤的确实严重,但好在是皮外伤。

程喜漫清了清嗓子,温声开口:大人您的伤口大多都是刀伤,都是些皮外伤。

说罢,又起身去药匣里拿出纸笔写起了药方。

隔了半晌,她吹了吹药方上的墨迹,而后将药方推到裴云亭跟前。

刀伤散、铁箍散和定血散外敷,大冶汤分六剂水煎服,益气清金汤,水煎,取内汁服。

说罢,她又从药匣里拿出几瓶药放到桌子上的那些干净帕子跟前。

敷药的话,让您的侍卫帮您外敷即可,大人若没其他事的话,请付一下诊金。

裴云亭微微掀了下嘴唇,随后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我这次出门急,身上没带多少银两,程大夫不介意的话,诊金就用这扳指抵押吧。

程喜漫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即接过那玉扳指。

然后开始收拾药匣,动作麻利。

待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她淡淡开口:那民妇就先告退了。

说罢就转身往外走。

她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看到裴云亭。

当年程家的事情,他裴云亭不一定干干净净一身轻!漫漫... ...就在程喜漫转身之时,裴云亭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他握住程喜漫的胳膊,语气里带了几丝恳求:漫漫,对不起,当年...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喜漫打断:大人!程喜漫猛然提高音量,两人皆是一怔。

她甩开裴云亭握住她胳膊的手,淡漠道:民妇知道大人要说什么,当年您在合欢殿前求何贵妃留民妇一命,昨日民妇也救了您一命。

昨日的事情应该可以抵了当年之恩了吧?程喜漫面色平静地看向裴云亭。

裴云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可以。

他喉咙快速滚动,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沉默良久,才温声开口:漫漫,程大人一切安好。

程喜漫听到程大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子明显一怔,眸子里泛上泪意。

爹爹安好就行... ...程喜漫没有吭声,朝裴云亭轻轻点了下头后转身离开。

裴云亭透过窗柩,看着那抹娇小却又倔强的背影,呼吸一滞。

他轻轻阖了阖眸子,随即叹了口气,神色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