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蚍蜉撼大树

2025-03-31 13:21:35

医馆内,程喜漫收回脉枕,神色淡然道:何大人,您身体已无大碍。

裴云亭顺势点头,凤眸中露出几丝邪魅:还得多谢程大夫的医治。

程喜漫没有抬头,一边收拾药匣,一边轻声开口:何大人客气了。

话音甫落,她又给裴云亭开了几副补气生津的药剂。

而后将药方推到裴云亭跟前,淡淡道:这两副汤药,治真气损伤,水煎服,四剂为妙。

说罢就起身进了隔间。

隔间内,祝清吾单手撑着下巴,微眯着眸子看程喜漫。

忙完了?嗓音温润细腻。

程喜漫点点头,而后打开食盒:哇!今天还有糖醋里脊呀!夫君做的糖醋里脊最好吃了,酸甜可口,好吃不腻,里脊肉上还特意洒了一层白芝麻。

程喜漫夹了一块酥酥脆脆的里脊肉递到祝清吾面前。

祝清吾嘴角微勾,温声道:我在家吃过了,你吃吧。

程喜漫摇了摇头,夹着肉的筷子一动没动。

祝清吾心中无奈,宠溺地笑了笑,而后张口吃下那块肉。

程喜漫见状,这才乖乖地吃起了饭。

一边吃还不忘夸赞祝清吾做的饭好吃。

医馆的外间,裴云亭坐在诊桌前,眼神似淬了毒般阴冷。

良久,祝清吾提着食盒出了隔间之后,发现裴云亭端正有序地坐在诊桌前。

这时,裴云亭也抬眼看向祝清吾。

怎么,何大人还不走吗?祝清吾神色淡漠地开口,暖融融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让他看上更加的清冷孤傲。

裴云亭故作温和地抿嘴浅笑:等你,顺道一起回。

祝清吾:... ...程喜漫:... ...他顿了顿,起身走上前拍了拍祝清吾的肩膀:走吧。

祝清吾淡然一笑,没再吭声,独自走在前头。

裴云亭见状,便朝程喜漫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程大夫,告辞。

说罢便跟在祝清吾身后离开。

路上,两人都很静默。

直到走到知春园门口,祝清吾陡然停下脚步,淡漠道:何大人,何府在北边。

裴云亭却淡然一笑:不打算请我去你府上坐一坐吗?祝清吾侧眸睨了眼裴云亭,静默半晌,微微一侧身,而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裴云亭抿唇浅笑一声,随后迈出长腿踏进了街门。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祝清吾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云畔站在西耳房的台阶上,怯生生地看着裴云亭。

云畔心想,那个坏哥哥又来家里做客了... ...她见祝清吾过来,便蹬着小短腿飞扑进他怀里,奶呼呼地唤着哥哥。

祝清吾弯腰将小团子抱起,又伸手帮她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刚睡醒怎就往外跑?云畔搂着祝清吾的脖子,软糯糯地应道:想哥哥了嘛。

祝清吾笑着捏了捏云畔粉扑扑的脸颊,笑道:旺财呢?云畔歪着头想了想,乖巧答道:旺财还躲在被窝里睡懒觉呢。

裴云亭站在抄手游廊边看着台阶上这一对温馨的兄妹,神色有些恍惚。

他这几日派人调查了关于祝晏在耕余村的所有事。

知道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姑娘是漫漫从山上捡回来的。

除此之外,祝晏还有个弟弟,名唤祝灿,如今在秋水书院读书。

说起秋水书院,裴云亭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眼里的阴郁一闪而过。

顾学庭好好的翰林院内阁侍读不做,跑来这小小的临川城开书院... ...也不知顾夫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过两日,他也得去秋水书院拜访一趟才行。

说起来,他和祝晏还有皇兄都是顾夫子的学生呢。

想必,顾夫子早就认出了祝清吾。

乖,去找旺财耍,哥哥要待客。

祝清吾将云畔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发顶。

云畔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噔噔噔地跑回了西耳房。

祝清吾这才将视线移到裴云亭身上,他面色垮下来,片刻后轻声开口:何大人,请吧!话音刚落,便起身进了屋。

他走到前厅的脸盆架旁,在铜盆里净了手,又取了布巾擦了擦手,神色依旧阴翳。

裴云亭紧随其后进了屋,他眸色有些黯然:阿晏,你变了很多。

他很熟络地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坐在桌边喝了起来。

祝清吾闻言,蓦地怔愣了一瞬,他转身瞥了一眼裴云亭。

随后抿了抿唇,淡漠开口:六年了,怎么会没有变化?他顿了顿,轻舒了一口气,又道:你不也一样。

裴云亭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悲伤:阿晏,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回到幼时在国子监的时光。

他补充道。

说罢,便斟了一杯茶递给祝清吾。

祝清吾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随后坐在了裴云亭对面:回不去了。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云亭:我如今只是个乡野村夫,信国公的小世子早在六年前便死于那场大火中了。

一阵冷风透过半掩的窗柩钻进来,吹拂得绣着绿梅的珠帘轻轻晃动。

裴云亭轻叹一口气,开口喃喃:阿晏,如果今日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的人是皇兄,你也会给他这个答案吗?祝清吾不急不慢地轻呷了口热茶,抬眼看向天空中那颗暖意融融的太阳:不知。

他确实不知,不知该怎么回答裴云亭的这个问题。

也不知他和裴云亭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或许是在东宫的后花园听到裴云亭和东宫的那个小太监的那段对话开始... ...亦或许是在看到裴云亭在裴应川的那碗冰糕里放山茄花开始... ...好多事,他都忘了是从哪一件事开始,便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刚认识的时候了。

裴云亭的心机谋略不比裴应川差,但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也是黑的。

他和裴云亭,原本都是无尽深渊里挣扎的人。

但都很幸运,先遇到漫漫,再碰到裴应川。

是漫漫和裴应川伸手将他们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暂且不提漫漫的事,就说裴应川为了裴云亭的一句哥哥,护了他十几年。

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是被陷害囚于东宫吗?还是联合武安侯府和何贵妃陷害那个将他当亲生儿子养大的皇后?他口口声声说他自己有多欢喜漫漫,可他为何又要设计让程大人背上那样的污名?祝清吾觉得,他并不是空口冤枉裴云亭。

就算抛却年幼时他对裴应川做的那些事,那临川城这些消失的百姓又算什么呢?那把龙椅真的有那么好坐的话,当年还是太子的陛下就不会背上弑父杀兄的恶名。

裴云亭呆愣片刻才喃喃道:阿晏,上次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见祝清吾眯着眸子打量他,裴云亭又道:漫漫的事... ...是我执念太深,才险些做了错事。

裴云亭解释道。

祝清吾闻言,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哪件?裴云亭显然没想到祝清吾会向他抛出这么个问题。

他掩下凤眸里的阴鸷,脸上浮现出温润的笑意,选择性地忽视了祝清吾的这个问题。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是啊,哪件呢?他好像也数不清了?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如今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了他了。

裴云亭低头轻笑了声,随后神色认真地看向祝清吾:阿晏,我不知你为何要处处防着我。

隔了半晌,他又道:我虽身在皇家,但我对皇兄没有二心,也拿你当兄弟。

祝清吾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裴云亭,声音冰冷:方池,你还记得我们初入国子监的时候,顾夫子教给我们的第一句话吗?裴云亭身子怔了一瞬,随后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祝清吾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窗外那片瓦蓝的天空。

沉默良久,他才轻声开口:蚍蜉撼大树,自知不量力却仍不遗余力,于大树可笑,于蚍蜉可敬。

但他也教了我们另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是为莽。

祝清吾长眉紧锁,冷冰冰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裴云亭心思通透,有些话他无须说的太过直白。

这些话不用他解释,裴云亭比任何人都懂。

但他若真的执意要做那撼动大树的蚍蜉,他也无可奈何。

或许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许久才得了一点光亮的人,比常人更渴望那看不清尽头的前路上出现的万丈光芒吧?他们可以为了那所谓的万丈光芒不择手段,甚至... ...万劫不复!裴云亭是,他亦是... ...所以他没资格劝他胸怀大义和万民,更没资格劝他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但裴应川不同。

他从小就生活在阳光之下,他没有体会过那些生活在无尽黑暗中的人为了抓住那抹微弱萤火之光而心力交瘁的感觉。

裴应川心中有大义,胸中怀天下,他自小读的便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书。

而他和裴云亭,活着的不过是一副虚假的皮囊。

明明自己也经历过黑暗,体会过绝望。

所以为什么还要将不相干的人也推入无限绝望之中呢?丝丝缕缕的暖意从窗外洒进来,照进斑驳的光影,落在裴云亭有些落寞的肩头。

裴云亭在心底仔细回味着祝清吾方才说的这番话,神情有些愕然。

顾夫子的话他怎么会忘呢?可是如今的北黎乾坤未定,难道只许皇兄摘那日月星辰,就不许他博个青史留名?沉默片刻,裴云亭才沉声开口:我府上还有些事未处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裴云亭踉踉跄跄地回了何府。

他神色悲戚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祝家的。

临离开前,他在祝晏的眼中瞥见了一瞬即逝的同情。

想到这里,裴云亭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祝晏这是在可怜他吗?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放手一搏了。

今日祝晏肯放下心中的芥蒂跟他说这些话,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如果在皇兄和他之间选择的话,他祝晏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裴应川那边。

理由只是那可笑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些夸夸其谈的大道理又何尝不是那些儒生为世人打造的条条框框?既是这样,那也别怪他手下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