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族学不在顾宅里面。
顾氏将邻舍民宅买了下来,作为族中弟子蒙学之用,也接收世交、姻亲家的孩子,比如燕国公府的三兄妹。
阿兄以前读书好吗?唐小白随口问道。
舅母们笑而不语。
阿兄当然是好的!唐娇娇断然接道,还用一种我哥不可能不优秀的眼神睨了她一眼。
嘿!没想到姐姐还是一枚兄控!顾氏笑了两声,温温柔柔道:你阿兄太淘气了,孙老先生不过打了他两下手心,就被他烧了胡子,后来就没去了。
唐小白皱眉:阿兄怎么这样!多危险啊!真是个熊孩子!怎样了?唐娇娇怒目,阿兄去年还放火烧了突厥人的粮草,就是从小练出来的!长辈们闻言大笑。
唐小白不觉得其中有任何联系,撇撇嘴,又问:那阿姐呢?顾氏笑道:娇娇更不肯吃亏,孙老先生刚举起戒尺就被她抢走了,孙老先生追她还摔了一跤。
唐小白皱眉,老人家摔一跤也太危险了。
阿姐也淘气!太心疼那位孙老先生了。
这回走得这么果断,搞不好也是有听说唐家小幺要入学的关系。
唐娇娇却是不服:你不淘气,回头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别回来哭!唐小白想了想,道:现在换先生了。
唐娇娇冷哼道:这世上还有不打手心的先生?唐小白回忆了一下不久前在顾宅门外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们车到顾宅门口时,张小先生正在中使的引领下出来,清风朗月一般,从她眼前走过,看一眼便令人心驰神往。
当时她就对这人的身份信了一大半。
什么名士风范,什么卓然出尘,都找到了代言人。
这样的人应该不体罚学生吧?更何况——我这么勤奋好学,先生怎么会打我手心?唐小白颇为自信,她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熊孩子。
周围哄堂大笑,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唐娇娇又好气又好笑地斜了她一眼,转头略带担忧问道:张先生进宫快一个时辰了,陛下召见他干什么呢?众人笑声一滞。
只有顾大舅母笑了笑,道:希孟先生盛名朝野,陛下曾三次以太师位相召,希孟先生固辞不就,如今希孟先生的嫡孙来了京城,陛下想见一见也不为怪。
说穿了,就是被爷爷丑拒后,想从人家孙子身上找回场子。
会怎么找呢?唐小白想了想,问道:张先生本来在游学,为什么会突然想来教书?这应该是御前必答题吧?……既游学四方,何以滞留顾氏蒙学?御座上,天子和煦笑问,然而因为座次高上,这和煦声穿到大殿中央,却平添了几分森冷。
跪于大殿中央的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臣三岁读书,十二远游,观山河,拜贤能,而渐生困惑,知己不足………………因是返璞归真,以求教学相长!顾大舅母复述时,满面赞叹。
唐小白也听得频频点头,果然是有学问的人,真能扯!你听懂了吗?就在这儿点头?唐娇娇嘲笑道。
听懂了。
唐小白道。
不就是教学相长吗?九年制义务教育必备篇目,她好歹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有什么听不懂的?听懂了你给我说说?唐娇娇不信。
唐小白懒得跟个中二少女计较,甩开她继续问顾大舅母:那陛下会不会抢我们先生?教学相长而已,教皇子公主也是教。
顾大舅母含笑摇头:士人重诺,张先生自有主意。
言辞间,神色甚是笃定。
唐小白忽然想起那次赵景围镇州进奏院,明明怀疑得要死,皇帝硬是一封诏书都不肯下。
她猜测着,这么死要面子的皇帝,只要张小先生应对得没问题,应该能出得来。
正想着,便有仆人疾走来报:张先生回来了!唐小白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时辰,比她那次快。
看来这位张小先生确实有点东西!……原定于今天一早的拜师礼,因为张小先生临时受召入宫延到后。
拜师礼既已误了时辰,不若改期?顾二舅提议。
张小先生朗朗一笑:倒也不必拘泥于时辰,依某之见,今日正好!被挤在大人们身后、连先生一片衣角都没看到的唐小白连连点头,夜长梦多,这位张小先生感觉很懂事啊!而且不拘泥这三个字深得她心,这么开明的先生,一定会对那种身份低微却天资不凡的孩子另眼相待!……午后,唐小白终于见到了这位张小先生。
张小先生确实是个小先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容疏朗明隽,行止磊磊若青山,就连大人们见了也不由自主露出敬仰神色,更别说孩子们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吗?唐小白一边想,一边同其他孩子一起行拜师礼。
礼罢抬头,就见张小先生正低头看着她,唇角含笑,眼里……看不大懂。
这是顾某的外甥女,燕国公第二女,今年九岁,顾二舅笑着介绍,这孩子同顾氏的孩子一向亲厚,因此放在一块儿读书。
张小先生含笑点头,挪开了目光。
顾二舅又接着介绍其他孩子。
唐小白下意识观察了下张小先生看其他孩子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总觉得张小先生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孩子的眼神不太一样。
待将所有学童都介绍了一遍,顾二舅便郑重揖道:如此,这些孩子就交给先生了!张小先生亦正色回礼:隐定不负顾氏相托!至此,拜师礼结束,家长们先行撤退,而刚拜完师的孩子们还要留下聆听先生的训诫。
张小先生往书案前一站,拈笔问道:可读过《千字文》、《急就篇》?应声者过半。
唐小白懵。
《尔雅》、《说文》?应声者约半。
唐小白继续懵。
《论语》、《孟子》?应声者五六。
张小先生放下笔,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