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嗤笑一声,面现不屑:你怕我强行留你在修罗道?从时间上算来,你的千岁大限早就过了。
燕三郎竖起耳朵,这是他第二次听见类似的说法。
第一次是在桃源境。
蜃妖假扮的苍吾使者就提过千岁的秘密,然而只揭开了一小半。
千岁正色道:我们过去交恶不假,然言必信,我可曾对你当面撒过谎?白夜侧了侧头。
从他的表现,燕三郎也能看出答案是没有。
撒过谎没有,使过诈未必。
依据先知指引,我在人间找到一件至宝‘天衡’。
它出自弥留,可以冻住我的寿命。
燕三郎情不自禁低头,知道她说的是他佩在胸前的木铃铛。
千岁轻声道:从我跟它签定契约开始,虽然时间流逝,但我的寿命却不会再短一天。
竟是这样?少年立刻想起迷藏国的圣树。
现实中的圣树干枯残败,等同于死去;可是湖泊倒影中的圣树,却依旧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
究其原因,圣树在迷藏灭世之前,以无上神力将自己和一部分迷藏遗民封存在了过去。
如果抽离了时间,过去才是永恒。
木铃铛是用圣树的树芯制成的。
那么天衡很有可能也获得了圣树的这个特殊属性。
难怪,千岁要跟天衡签下契约。
只因从那之后,她的寿数也被留在了过去,不会随着时间再往前进。
千岁身上的谜团,他又解开了一点点。
白夜并不知道迷藏,也不知道圣树的特殊之处。
但他修为精深、阅历又比人类丰富不知多少倍,听闻后只是微微一愕,但转眼就找出漏洞:寿命不再缩减,不就是达成目标?当然不是。
千岁摇头,肃容道,昔年先知告诉我,寻到至宝‘天衡’只是解决燃眉之急。
我自己亦有所感,修为越是提高,它对我的……助力也就越小。
或许待我道行再提升,天衡就再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会自动解除契约。
那么原本被冻结的寿命又会开始倒数。
她说话中间有个微小的停顿,燕三郎注意到了。
千岁原本想说的是束缚,临时却改成了助力?天衡于她,是约束也是助力。
对我而言,这件宝物不过是为我争取到更多时间,以查出真相、寻求最终解决之法。
千岁长长叹气,留在修罗道,我还是没法子改命————就和当年一样。
白夜目光闪动,似在评估这番言语真假。
山头一时静默,只有风头呜呜,偶尔还夹杂着黑龙马的响鼻声。
辟水金睛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伸着大头往千岁怀里拱,又试图用精壮的身躯把燕三郎挤开。
别闹。
千岁推开它的脖子。
妨碍视线的大块头怏怏挪开了,燕三郎发现,白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眼神很奇异,除了先前的厌恶和不屑照旧之外,仿佛还多了一丝凝重。
这人看出什么端倪了?看来你在人间混得太差。
许久,白夜才对千岁开了口,否则修为也不会那么低弱。
千岁遁入白孤山之前,修为又倒退了好几个台阶,白夜自然可以一眼分辨。
如果她始终留在修罗道,修为至少不下于他。
人间规则与这里迥异,弱者太多、蠢货太多,我们却不能随意杀伐,说起来无趣得很。
千岁远眺群山,但在人间至少还有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白夜的目光从她身上慢慢移去不远处的时空裂隙,若有所思。
你变得软弱了。
千岁悠悠道:去人间待上几百年,你也会变的。
其实人间的日子也不错,天天混吃混喝,得过且过。
白夜微哂,摇了摇头:你已不配当我的对手。
他有些怅然:胜你也再无价值。
而后指了指辟水金睛兽,你带它走吧,反正我也养不熟,白供这么多年吃喝。
小金,你跟我走么?千岁拍了拍辟水金睛兽。
它一个劲儿点头,张着嘴哈气,果然对白夜没有半点不舍。
白眼儿狮,燕三郎默默道。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白夜哦了一声,当年你离开修罗道,先知也死了。
死了?千岁眉头微皱,怎么死的?不知道。
白夜继续道,我只听说它倒毙路边,被发现的时候早就断气,身上也没有伤痕,无从判断死因。
千岁想了想,耸肩。
过去那么久了,又是发生在修罗道的事儿,上哪里探究原因去?她很务实,当下不想从前之事,只管跳上兽背,对燕三郎道:上来吧,我们走。
少年看着白夜,慢慢将东西都放去地面,又拍了拍手中的灰,这才跃去她身后。
白夜也回望他,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终究没对燕三郎再说什么。
反倒是千岁给了他一个明媚的微笑:那么,后会无期。
她的笑容那般灿烂,和白夜记忆中无数个瞬间重合,他一时有些恍惚。
从前,她都是高高在上的。
待他再回过神来,辟水金睛兽已经奔下了山路、晃过了山坳,轻快地奔在了江面上,直冲鳄吻瀑布中心而去。
那里,还有一小片时空裂隙留存。
白夜返身走去石边,缓缓拿起棱镜,对出时空裂隙的映射,又拿起狼毫笔,蘸饱了苍吾石粉。
千岁还未赶到瀑布前方,他只要抬手那么一抹,她就再也回不去人间,只能留在修罗道了。
白夜笔锋一顿。
彼时燕三郎正问千岁:他会不会食言?不会。
千岁斩钉截铁,白夜又残暴又毒辣,但他至少有个优点,就是守诺!少年遂不再多问。
白夜捏紧了手中的笔,回望大江。
滔滔江水中,那一抹鲜红依旧耀眼。
白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多识之树下的初遇。
她的衣裳被同类的鲜血染红,她的目光倔强、凶狠、狡诈,也比任何人都明亮。
她是所有雌性阿修罗中,最让人心动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