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过了个把月,居然又在数百里之外的柳沛县见面了。
是我。
端方显然很高兴他记得自己名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我还道眼花认错,原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词能这么用吗?如今学识大涨的燕三郎默了默:你怎在这里?我原本就是山门派驻衡西商会的鉴定师啊,都在这儿住了一年多,去云城只不过为找些好货。
端方也见到他怀里的猫,本想摸上一摸,可是白猫冲他露出尖牙,他只好讪讪缩手,还随身带着这猫儿哪,你对它可是真爱。
他说得谦逊,燕三郎却一下明白了:你就是商会供作宝贝的灵药鉴宝师?这人竟然也是拢沙宗的。
好像是。
端方抬头看了看大门和院墙,唔,原来你住这里?对。
能给口水喝吗?端方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去大掌柜家里看几件货,说得口干舌燥。
这份自来熟的属性,一直都未变过啊。
既然大家现在都是同事,燕三郎也不好一口回绝。
他抬头看天,嗯,天马上就黑了,因此推开院门,进来吧。
……燕三郎进厨房去倒水,端方也走了进来,四下观望道:这院子正经不错哪,单门独户。
嗯。
还有空房吗?燕三郎很意外,瞥他一眼:商会给你安排的住处不好?不应该啊,大东家对拢沙宗派下来的鉴宝师,尤其是端方这种选手,应该很周到才是。
安排了,可是一开门都是谄媚的脸,无趣得紧。
端方接过水杯,咕嘟喝了几大口,也不怕他在杯里另放作料,还不如寻个清净之地。
不要别人巴结,倒愿意看他的冷脸?燕三郎笑了笑,直接拒绝:抱歉,我作息与旁人不同,习惯了独住。
没事没事。
端方不以为意,但逮住了重点,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忍不住又四下打量,柳沛县不太平,你一人独居,胆子可真不小。
燕三郎目光如常:我才刚来,倒真不知。
怎么个不太平法?他看了端方两眼,你对这里很熟?我幼时就在柳沛住过,后来才搬走的。
端方笑道,本地民风剽悍,常见械斗。
我住在这里那几年,也时常听闻斗殴至死的案例。
燕三郎摇头:好意心领。
千岁夜里时常化作人形,他也要药浴修行,院里多一个人太不方便。
端方也不勉强,把剩下的清水喝完,恰见燕三郎从竹篓里取出斩作两截的一条大鱼,于是道:这么大一条胖头鱼,你一个人吃?……燕三郎沉默。
这鱼接近四斤,的确是不小,光脑袋斩开来都可以铺满一个大盘子。
端方问得没错,他一个独居的小孩子买这么大的鱼做什么?端方接着笑道:不如我帮你吧?什么?趴在柜顶的白猫一听,顿时转过脑袋紧盯住他。
这家伙想动她的鱼?燕三郎手上动作一顿。
他从未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我……玩笑罢了,别当真!端方哈哈一笑,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咱们外头嘬一顿如何?他俩什么时候成了故知?燕三郎正想婉拒,柜顶的白猫从他肩上跳过,咚一下砸掉了他后面的话。
白猫喵呜一声,燕三郎听见的却是:跟他去,看他耍什么花招。
端方见猫儿情态可爱,伸手逗它,结果被白猫凶狠地一爪子掴了过去。
她现在是猫,跟谁都可以不讲理!这猫儿说了什么?燕三郎淡淡道:它让我随你吃饭,放过它的鱼。
端方愕然,忍不住大笑,而后仗着身高优势,直接勾住他的脖子,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走走走,这是你的地盘,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燕三郎无奈:你去杨掌柜家,他晚上不作东请客么?端方一笑,咧出满口白牙:他请他的,我不去。
和燕三郎这种小虾米不同,以他在拢沙宗里的份量,有权力对大东家说不。
男孩无奈,只得同他一道儿走出门去,就近选了一家味道不错的饭馆。
满楼香气飘荡,他听见竹篓里扑簌一声响,是猫儿翻身的声音。
天快黑了,但千岁很少在异士面前现身,这顿饭她是只能闻香了,估计此刻很不爽吧?对他背着白猫上酒楼的行径,端方见怪不怪了,上回这小子还带去了拍卖呢。
几道菜上桌,端方就问他:对了,你的《饲龙诀》练到什么程度了?他还记得萧三郎在龙游拍卖会上买走了这部奇特的法诀。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收集练功所需药材,到现在,第一条经脉才贯通过半。
端方知道心法修习时常要药物或者法器配合,集不齐就不好练,当下道:修行门道可不好自行摸索,尤其是《饲龙诀》这样的心法,练不得法恐怕伤身。
不若你来拢沙宗,我给你引荐试试?这话若是放到外头去,不知多少人打破脑袋要争抢这个机会。
进入拢沙宗啊,这是多少拢沙界子民的至高梦想,这小子却说得轻描淡写。
可是燕三郎知道,作为韵秀峰峰长的关门弟子,端方真有这个资格。
然后,燕三郎就婉拒了。
追查春秋笔下落的胡成礼也来自拢沙宗,自己要是也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和这家伙迎头碰上。
端方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勉强。
燕三郎眨了眨眼,露出少年人的天真:我从前以为拢沙宗人都住在深山,不问世事,白胡子长到腰间。
端方喷笑道:怎可能!我们异士都要一展才学,在朝治世,在野安邦,光在深山里念经,岂不是辜负这一身本事?宗门时常派子弟入世洗练,就像我这样。
燕三郎这才问他:你今后要去当官么?拢沙宗门下,入朝者十有二三,剩下的要么游历四方,要么另寻去处。
至于我么——端方笑了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