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颜霜是万不能坐视不管的。
是以粮仓被烧的消息传去安涞,颜霜无论如何也会调动钊儿,立刻西援。
铁太傅也是童渊人,推导后果,眉头就皱了起来,不复先前的假作轻松。
童渊人还有机会打断这二者的勾结。
燕三郎又喝了一口浆子,只要阻止铎人借道蜈河就行。
他的语意十分明确,铁太傅眉头的结没有打开:你是说,让千渡城不再放铎人入河?正是。
燕三郎笑了笑,这件事,你也想过了吧?嗯。
铁太傅也不瞒他,青云宗是颜屹所创,过去这十多年来一直奉颜家父子为主,亲和童渊族。
如今摄政王刚刚去世,它就掉头相助铎人,这怎么看也不对劲儿。
摄政王突然离世是个意外,但他中毒已久,莫不是青云宗早有反意?他呼出一口气,即便如此,青云宗与世无争,为何突然就与铎人勾结?待我们到了青云宗地界,或许就能弄清原因。
燕三郎吃饱了,取巾子擦了擦手,不过既然出了这档子事,说明失去山长的青云宗也自有主张。
颜烈指定继任者的遗书还是秘而不发,等待时机。
铁太傅以为呢?清乐伯考虑周全哪。
铁太傅细细看了他两眼,当你继任山长,要如何应对铎国和南叛?搅进这种浑水,恐怕青云宗会粉身碎骨。
燕三郎微笑,我会努力将它拔出泥淖。
山长之位要是归了他,青云宗今后怎么发展,就再也不受宣国左右了。
铁太傅长叹一声:帮你也就是帮我。
放心吧,我会尽力。
两人击掌为誓。
铁太傅又道:既然如此,我想等上几天再出发,那时安涞城的消息大概也从北方传去青云宗。
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看老婆子很喜欢你的宠物。
好。
燕三郎沉默了。
铁太傅总觉得他意犹未尽:你还想问什么?没什么。
有话直说。
铁太傅吹了吹胡子,少年人别总是满腹心事,老得快。
燕三郎笑了,这才道:我始终不明白,摄政王为何一意孤行,在四凤镇非要置端方于死地不可?那时颜烈已经跟他谈妥了条件,慢慢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解完余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再说嘉宝善也不是他的心腹死忠,借用此人天赋对付端方,太过冒险。
果然,后面嘉宝善就反水了,反而害颜烈丢掉性命。
以燕三郎对颜烈的粗浅了解,这人不该如此激进。
主导一国命运的人,怎可能这么不靠谱?接住这个问题,铁太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摄政王早就变了。
燕三郎凝神倾听。
大小柱国兄弟从小互相扶持,情感深厚。
小柱国战死,对他的打击太大。
后面他又身负毒伤两年,痛苦万状,非常人可以想象;少年点了点头。
四凤镇再见面,颜烈的近况就很不好,风一吹就倒,根本看不出昔年是可以力搏狮虎的好汉子。
由此可见他过去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吴漱玉被端方下毒,剂量微小也险些没撑下去,其实从头到尾中毒时间不过是两个时辰;颜烈却忍受了七百多个日夜。
并且贺小鸢早就断言,这种毒素制成慢性之后,末期发作起来比短效药更加可怕。
颜烈硬撑这么久,他身受的痛苦怕不是吴漱玉的十倍之多。
并且他也知道时间之长无有止境,直到身殒为止。
跟这种幽魂之毒作斗争,普通人恐怕连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早早就要自尽。
夜深人静时,常见他咬牙切齿,这在宫人之中已经不是秘密。
铁太傅眼里也透出难过,能令他咬牙撑下去的信念,除了宣国基业之外,就是为小柱国复仇。
这种信念和幽魂之毒互相斗争也互相交缠,绵亘颜烈过去两年里的每一个日夜。
幽魂之毒深入骨髓,为弟复仇的信念亦然,直至它们共同成为不能剥离的一个整体。
要颜烈放弃复仇,比让他放弃活命还难受。
燕三郎懂了:他偏执了。
已经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颜烈恐怕是将亲弟的死、宣国的动荡、玉太妃的离开,以及他本人的无能为力,都怪罪到端方头上。
他要端方血债血偿,不惜一切代价。
是。
想起颜烈,铁太傅依旧满心无奈,其实这大半年来,摄政王理政也是越发独断,臣民谏议都听不进去,廷中怨言很大。
从前——他长长叹息:——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燕三郎默然。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有些贤明君主年轻时励精图治,到老却爱干糊涂事,荒唐无稽,旁人甚至难以理解。
昏聩二字时常和年老合在一起,但其实年纪算不得主因,不断强化的偏执和疑心才是。
宣国的问题从立国之初就一直存在,传到颜烈手里已经有所和缓,显然他从前一直干得不错。
可是这两年他饱受折磨、力不从心,连犯几次大错,国家终于走向分裂。
只看他这两年政绩,燕三郎也察觉出颜烈的心态和手腕的确变了。
最后燕三郎也只得道一句:可惜,可怜。
可惜宣国的百姓,只享够二十年太平日子,又要受战乱折磨。
早饭吃完,燕三郎也回房了。
千岁在他耳边道:果然铁太傅和颜烈先前只想敷衍你,现在火烧到自己身上,才不得不尽力帮忙。
燕三郎却没有责怪之意:他只是忠人之托,这算人之常情。
你可真宽容。
千岁轻嗤一声,颜烈临死前还在耍心眼,只凭一件信物、一道遗令就让你吭哧吭哧送颜同奕去桃源了。
带孩子简直就是噩梦……反正,山长交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颜烈指定燕三郎,后者去了直接就能继承山长之位……呵呵,燕三郎九岁时都没有这么天真过。